回到独居的房子,叶一竹没有开灯。
一颗心随着时钟秒针滴滴答答的摆动。
已经快三点了,她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脱下满是烟酒浊气的衣服,她把手举到台灯下,细细辨认上面微小却密集的划痕。
被碎酒瓶子划伤算不得什么大事。
眼前闪过今晚的危急时刻,要不是她被高脚凳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她是完全躲不过那个瓶子的。
只要再迟一秒,她的头顶就会开花。
后来吕家群和秦铭黑着脸训斥她,她被骂得心里委屈,没等他们处理后场,就自己走了回来。
手机摔到地上成了两半,她也没来得及重新把它们拼凑。
从口袋里掏出来,索性扔到了一旁,不愿再去理会。也不想应付也许已经持续轰炸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手正要抽出来,却碰到那枚精小的打火机。
今晚实在太累了,一连串的事情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心力。回到四下静谧的自我领地,她才彻底松懈下来。
思绪懒懒地停滞不前,她拿着那枚打火机放到眼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燃。
短促的脆响连成韵律,迸发的暗蓝色火焰映照着她苍白平淡的脸。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冻醒的。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迷糊睡了过去,她就穿着短袖横在床中间,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时间还算早,她冲了个澡,把头发吹到半干。
整理衣物时,从一条黑色短裤里抖出一包黑色的纸巾。
她还没有用过,方方整整,完好无缺。
捡起来的时候,一阵浓郁的臭味扑鼻,已经没有那晚它被扔到自己手里时飘过来的清香。
想起那个人的脸,她将纸巾连同裤子一并甩到旁边,被丢弃的物品落下沉重的声响。
叶一竹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人都坐满了,即便她走的是后门,散着头发的她也引得众人侧目。
她低着眼置若罔闻地拉开座位,刚摘下耳机,宁雪就一脸茫然的凑到她跟前。
“姑奶奶,你不要命了?昨晚逃过一劫,今天又公然披头散发,你也不怕张姐直接拿把剪刀给你剪了……”
话虽说这么说,宁雪还是羡慕地挑起她的一句头发,“发质真好。”
叶一竹任由她玩弄,什么也没说。
比起被骂一顿,她脖子那里的伤疤要是露出来让人看到,才是真的麻烦。
“噢,给你让让道……”
叶一竹回过神来,听到宁雪不好意思的对值日生说。
许佳安笑笑,“没关系,我能够得着。”
她抽回扫把的时候,和叶一竹的视线交汇在空中。
宁雪隔在中间,许佳安看到叶一竹没有太多情绪的脸藏在倾斜而下的长发里,被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轮廓。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外边儿已经传来别班的隐隐读书声。
许佳安的心头蓦地闪过昨晚在迷离昏暗灯光下,那个顺手扎起头发,决然转身回去的身影。
叶一竹率先移开视线,低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心里却是波澜暗涌。
已经上早读,许佳安才急忙扫地,想来也是起晚了。
看到她眼睛下有些浓重的黑眼圈和瞳孔里的惊愕,叶一竹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和她,或许都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地方碰到。
可就在昨晚,叶一竹苦苦抵制的那道防线被毫无预兆地摧毁。
上课期间落了点小雨,早操在全校欢呼声中暂停。
弥足珍贵的二十分钟,叶一竹刚准备趴下补觉,人已经被宁雪往外拉。
“陪我去看高三红榜。”
叶一竹满脸哀怨,却不自觉跟紧她的步伐。
原本她还担心昨天过后宁雪会想不开,可现在看来,她的胡思乱想都是多余的。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宁雪满怀热忱,去高三教学楼的一路上都格外雀跃。
到了楼下,已经有很多人聚在红榜面前,指指点点,热烈谈论。
宁雪目标精准,径直走到排名最前的一列。片刻后,她激动地指了指那个名字,扭头招呼叶一竹。
眉目间充满了骄傲和喜悦,比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还要兴奋。
叶一竹彻底松了口气,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担心通通抛之脑后。
十七八岁的喜欢,不就是应该这样。
该笑笑,该哭哭,对所有人毫无顾忌地显露自己的情绪,却唯独在那个人面前矜持掩藏。
这里面的苦与乐,爱与恨,因为自己真切的体会过,才会无论悲喜,都选择甘之如饴。
这次三模,成博宇高居全年级第八名,总分六百八十多分,从一中拿出去,也是一个傲人的成绩。
“看见没,第八那小子,是我哥儿们。”
说话的人洋洋得意,语气里全是炫耀。
叶一竹想着自己站在这里也是多余,就往旁边侧了侧身,给想看的人空出位置。
“我说盛哥,等明年这个时候,你的名字也得给老子印死在上面。”
叶一竹转头,看到顾盛廷站在红榜前,表情淡淡,像是在认真的看,却又总让人觉得满不在意。
他身边站着一个高高的男生,染着黄毛,一看就知道是高三的人。
叶一竹在脑中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在快乐kk见过他。
顾盛廷微微侧头,对上她的视线,然后不耐烦地拿开那个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就他妈知道拿别人嘚瑟,你能不能再冲一下,上个大专也强。”
那人反手掐住顾盛廷的后颈,“他妈的你小子敢教训我了……”
两个风云人物的人群中闹出不少动静,引得很多女生注目。
宁雪皱眉,小声嫌弃:“真吵……”
两个人停下动作看过来,黄毛稀奇喊她:“哟,宁大主持人,好久不见。”
这样一来,叶一竹摸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黄毛估计也在学生会呆过,所以宁雪才会和他认识。
他说完目光落到叶一竹身上,清一色的马尾堆中,散着头发的她格外显眼。
“哟,这是哪位美女,怎么没见过。”
“走不走?”
顾盛廷看都没看那人一眼,自顾朝人群走去。
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披头发,不是穿着热辣明艳的衣服。倾斜而下的青丝又黑又软糯,搭在红色的校服上。
她静静站在那里,不说那些充满荆棘的话时,倒显得格外沉静。
他感到胸膛有一股张狂的气流隐隐窜动,听到章矩公然“搭讪”,他觉得很烦躁,不想去看她的反应。
“嘶……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章矩凭借多年混迹酒色会所的直觉,嘴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又被顾盛廷不耐烦地催促。
“妈的,催命呢啊!”
他三步做两步追上去,扣住顾盛廷的肩膀。
顾盛廷依旧站得挺拔,身体只微微往前倾了倾。
叶一竹莫名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巧啊,一竹。”
宁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在整个一中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这样叫叶一竹。
李宇突然出现在人群外,一手插在口袋,嘴角勾着不含意味的笑。
他嘴角的淤青越发明显,左手还缠着纱布。
这副样子让人生惧,不知不觉,原本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开。
经历过昨晚,目睹过他“杀红眼”的血腥场面,再次看他,叶一竹比从前多了几分心惊。
他朝她不快不慢的走过去,众目睽睽下伸手撩起她的头发。
周围的人掩面窃窃私语,宁雪在一旁看得发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叶一竹抑制住下意识地挣脱,全身僵硬,任由他动作。
他摇头啧啧两声,故作心疼,“伤得还挺重,我昨天要是看见你,不就没这误会了。”
她盯着他手上的伤口,说:“还好,没你伤得重。”
李宇身上所有的伤都是吕家群造成的,相反,吕家群却没什么事。
听到她的话,他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
“他干架的确有一手,我服。”
语气里分明没有心悦诚服的感觉,叶一竹反而觉得他咬重了那两个字眼,脸色瞬间被阴翳覆盖。
她正想拉宁雪离开,他身形未动,通知她:“晚修结束别急着走。”
宁雪感到牵着自己的手微微顿住,可不过一瞬又恢复正常。
叶一竹没有理会他,也不好奇他要干嘛。
“一竹,你怎么惹上他了?”
宁雪被刚才的一幕把吓得不轻,隐约猜测到李宇身上的伤和叶一竹有关。
更让她诧异的是,叶一竹之所以把头发散下来,是为了掩盖脖子后面的伤痕。
叶一竹无法给宁雪答案,因为仔细想想,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怎么被卷进来的。
见她不愿回答,宁雪也没有再问。每次提到那些事情,叶一竹的沉默总会让她觉得很陌生。
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宁雪还是更担心她的伤。
“没事,擦伤而已。”叶一竹淡淡别起一缕头发,反倒过来安慰她。
两个人慢慢踱步回教室,宁雪突然想起件事,没想到叶一竹也正好开口。
相视一笑后宁雪让着她,“你先说。”
叶一竹沉默片刻,才问:“顾盛廷,成绩很好吗?”
宁雪没有作太多的思考就说:“嗯,别看他那副样子,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五十,让老崔可头疼了。”
“为什么?”
“他成绩好,可是他混;他混,可是有一个好成绩。”宁雪像是说了一段绕口令,可叶一竹却也立马明白了。
如果是单纯的坏学生,班主任直接放弃就好了。偏偏是面对这种人,每个老师都会觉得棘手。
宁雪看了眼叶一竹,心里默默嘀咕:你不也是这样的人。
张姐对叶一竹逃课的事,心里跟明镜似的。偶尔抓到,就对她略施惩戒;抓不到,张姐也不会刻意去找她的麻烦。
大概是因为叶一竹除了这个毛病,各方面都挺让人满意的。
虽然在班里并不活跃,可成绩也一直不错。还会一点电脑知识,该做的值日、作业一样不差。
何况在张姐和许多人眼中,在学校的叶一竹,是最普通却也最让人省心的学生。
她们只是不知道叶一竹每次逃晚修是去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罢了。
“不过,你和顾盛廷怎么认识的?”
宁雪充满好奇的语气将叶一竹的思绪拉回来,可她并没有立马回答。
“想想也知道,是在那些地方吧。”
宁雪口中的那些地方,不过是一些纸醉金迷的会所。
叶一竹想起那天大好晚霞,仿佛还能感受到湿濡清凉的空气侵入毛孔的寒意。
她点点头,“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