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的时候，李宇下楼看到公告栏下站着一个人，缩成一团，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勾了勾嘴角，怡然自得的走过去，冲她打了个响指。

两人并没有相认，一前一后从后门走出去。

春天多雨，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昏黄路灯下总是灰蒙蒙。

因为下雨，学校后门原本通往夜市的路静悄悄，寥无人烟。

李宇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人说:“走过来，没人可以看到了。”

叶一竹并没有脱下帽子，始终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你到底想干嘛？”

弥散的烟雾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住，她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觉得老子肯就此善罢甘休？”

后背倏忽一阵发麻，喉咙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她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神情。

“李宇，你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时候记大过，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空荡的街道回响起他天方夜谭的笑声，“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很能看清楚形势。”

他将只抽了一口的烟掷到脚下，用力地踩灭。

“你觉得我会在乎狗屁学校的狗屁规定？”

她丝毫不慌，接起他的话:“吕家群去年就从职校退学了，比起你，他更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无声地对峙，片刻后，他才恍然大悟，扬起头颅，吁了口气。

“可是老子没有女朋友啊。”

叶一竹不觉皱了皱眉，心跳猛地加快几下。

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那张挂着心满意足的脸靠近。

“你好好想想，你的好姐妹都仗着混社会的男朋友干过什么好事儿？”

胸口的气流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叶一竹看到李宇低头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然后气定神闲地将屏幕贴近她眼前。

强烈的光线让她不自觉地闭眼后退几步，肩膀突然被狠狠地捏住带往前。

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李宇所掌握的，是任心在学校“霸凌”一个女生的照片。

她们刚上高中那年，任心在宿舍睡觉打呼噜，被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排斥。

任心记恨在心，找了几个在八中的混子。

照片上所显示的正是任心和那几个人将那个女生围在墙角的景象。

不知道是从哪个角度拍摄的，照片里任心的脸一清二楚。

“蹲在角落那女的，后来跳楼了。”

李宇轻描淡写的开口，收回手，又将手机放到自己面前细细品味。

“我是不知道吕家群的手能长到什么程度。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施暴者还能活得好好，为虎作伥骑到老子头上。”

叶一竹脸色惨白，整个人有些飘忽。

当年那件事的始末，她都知道。

为此她也和任心产生过分歧。可那个女生跳楼，极大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感情问题。

可当年事发突然，又刚好发生在任心找人堵她之后。

是是非非，人们总会本能的为了求个心安，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

因为那个女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死因的只言片语，其实不用吕家群出手摆平，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的存在。

可如果这些照片面世……

叶一竹及时止住混乱的思绪，咬牙问他:“这些照片谁给你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收起手机，停了停，再次开口:“她是你的朋友，这其中的万千条关系，你总不会比我还糊涂。”

她心里闪过一阵怪异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他的话，就再次活生生被他拖下地狱。

“如果你还要告诉我，这和你没什么关系。那我就和你谈谈和你有关的。”

“人嘛，总是自己主义者。如果是我，我也犯不着为了别人和自己过不去。”

他后退几步，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被他盯得发怵，她正想开口，就听到他说:“那双鞋挺贵的吧，还有三天两头的跑去快乐kk那种地方，花费可不小。”

“我看咱们学校消息还是太闭塞了。几年前轰动一时的第二医院院长贪污两千万入狱的那事儿吧，在咱们这个年纪的人群里，没有关注也正常……”

叶一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聚集迸发，她猛地抬眼瞪他，脸上是一种无状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可如果大家知道，大贪官的女儿就在自己周围，衣食无忧，挥霍无度，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举起的手被他钳制在空中，他欣赏着她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失态，得逞奸笑。

“一竹，我可真了解你。原来你的软肋真的是这件事。”

她猛地挣开他，眼睛里爆出血丝，沙哑的发出声音。

“李宇，大不了鱼死网破。”

死到临头了，短暂失控后的她依旧维持着一副不容侵犯的高傲。

李宇略去心里的怔忡，表情一下变得狠戾。

“叶一竹，你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我。”

“惹你？”她不可思议冷笑一声，眼睛里突然有了热感，偏过头嘲讽他。

“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承受你无端的威胁。你怕了对吧？你知道自己干不过吕家群，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有什么资本值得我威胁？”

“我不知道啊……”她突然上前一步，仰头贴近他。

眼前全是他落下的一片沉郁阴影，她轻飘飘的开口:“还好我言情小说看得不多，不然我真的要以为你费尽心机收集这么多证据摆在我面前是为了得到我。”

经过刚才一番博弈，她的脸已经有了血色，两晕飞霞，一双杏状的眼睛明润勾人。

他盯着她右眼旁的那颗泪痣，讥笑:“都能想出这么离谱的事儿，还说自己不信那些。”

她微微勾起一边嘴角，夜灯下十分妩媚，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我管你想干什么。玩不起，输不起。李宇，你就是个孬种。”

一个字一个字依次从她嘴里蹦出来，两人间陷入沉寂，一瞬后，他猛地抓住她的头发贴上去。

她下意识的推搡，却无法抵过他扑下来的一阵阵充满暴怒的鼻息。

“叶一竹，你真有种。”

说完，他又一个不经意松开她。惯性太大，她往后踉跄几步，重重地撞到电线杆上。

他抖抖衣服，似掸去上面的灰尘，看也不看她一眼。

“出来交差。”

叶一竹身上的痛苦还未消退，眼睁睁地看着有个两个人从旁边的花坛跳下来。

其中一个是成博宇的女朋友。

另一个男生得意地冲她甩甩手上的手机，说:“不是不喜欢和宇哥扯上关系吗？明天……哦不，今天晚上这段录像要是播出去的话，全世界都知道是你主动往上贴了。”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昭告天下是宇哥一厢情愿的骚扰你，谁信呐。”

李宇又点了根烟，瞥了眼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的叶一竹。

“两段录像加上一段精彩的背景故事，这个套餐你够满意了吧。”

叶一竹重重往后一靠，似乎已经放弃挣扎。

“做这么多，也是难为你了。”

李宇深吸了口烟，表情有些扭曲，对她说:“老子平时也不学习，捣鼓这些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哪里还有心情和他谈天说地，心已经溃烂到极点，她的目光落在深巷的黑暗处，耳边一片嗡鸣。

“要你做什么，我还真没想好。”

可凡是提前做足准备，做得够狠、够觉，往前走的时候才能海阔天空。

这是李宇一直以来信奉的真理。

尤其是对叶一竹这样刀枪不入，能在快乐kk和校园里自如切换的狠角色。

那两个人不可思议的看他，“就这么算了？”

李宇瞥那人一眼，又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看住吕家群。让他别总想着报仇，大家都出来混的，有点摩擦那是很正常的事。他倒好，挨了老子一拳，就把老子的兄弟都送进医院去。”

叶一竹咯咯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雨夜中格外的刺耳。

“还真是因为怕吕家群有下一步动作。李宇，在了解对方这件事上，我们扯平了。”

他的脸色随着她扬起的眉毛一点点沉下去。

不做声，不再抵抗，就是被人戳破心思后的默认。

她缓缓把手插在胸前，斜睨着他，“不过你怎么肯定，我会因为几句话，就听你的。毕竟，我可真是恨不得吕家群把你胳膊卸下来，那才算解气。”

他低笑出声，耐心解释:“因为我了解你啊，你把情谊看得重，把自己看得更重。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你为我所用。”

“而且……”

“你应该很了解，吕家群要是真的被激怒，会做出多疯狂的事。”

她的笑意僵在嘴角，仿佛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我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你想想，如果我把所有的东西摆到他面前，他被惹急了，会发生什么。”

他摇头惋惜叹道:“人呐，还是要能屈能伸，该当孙子时，叫别人一声爸爸也无妨。他无牵无挂的，头脑一热，解决了自己的事儿，也会把自己拖下地狱。”

耳边好像一下就恢复了清净，越来越密的雨全都落进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李宇和那两个人扬长而去时，叶一竹望着迷蒙的夜幕，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厚厚的水雾晕开，模糊了她的视线。

初三那年，他的兄弟在外面受了些委屈，他就把那个人的腿打断，进局子蹲了半个月。

她无法再想下去，想象今晚的她所目及、听及的事情被李宇当作谈资去威胁他时会发生的事。

一个是任心，一个是自己。

刚才她问李宇，就不怕自己把今晚所发生的事直接告诉吕家群吗。

他好笑中带着一丝同情的反问她，她难道真的有那个自信能让吕家群卸了他一只胳膊？

她坚定的说，有。

可人去巷空，她开始回味。

他会那样做，但会是因为任心那件事，而不是自己的两件事。

可当下那一瞬，她真的迸发出一个念头。哪怕没有任心那个证据，他也会和李宇干下去。

她是有这份笃定的。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四年前，他还是越过她，只看到了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