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亮和他的人卖足了关子,众人的胃口也成功地被吊了起来。
敬献美人这种事,对在坐的来说,那都是轻车熟路,自己没做过的,还能没见过别人做?不过这种事也没那么容易。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种美嫦娥。让一般人感兴趣的,可能是这神秘的美人,到底有多美,能不能美到统一贵族们的审美标准?
可在聪明的人们看来,他们感兴趣的,则是能让汝南王力挺的到底是谁家姑娘?
敦化想得则更深些:能让汝南王推荐的姑娘,自身条件自然不会差,可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能让东庭王朝的皇帝,也不能说不好。
让导证想不明白的,则是这美人敬献的方式——完全没有按套路出牌吗!
这做派全然不是汝南王的风格,若是自己来做这种事,断不会广而告之。定要做些晕染烘托,起承转合,搞个小惊喜,扯个大旗,立个人设什么的。
这汝南王怎么说也是个老江湖,这么一件任谁看都非常应该隐晦处理的事情,他却做得如此平铺直叙,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哼,也不知道谁会被指定去消受这种难以消受得美人恩。
他不怀好意地向司马瑞眨了眨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司马瑞的眼皮突然跳的厉害,一个红衣女侠的形象,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隐隐约约觉得大事不妙,手指习惯性的摸了摸额角。
金九贞也隐约感到了来者不善,在他耳边幸灾乐祸道:“太子殿下,来了朵硬桃花,这朵桃花,妾怕是挡不住了。”
司马瑞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来得若是她,挡桃花这种断子绝孙,丧尽天良的事,以后就无须劳烦姐姐了,自会有人代劳的。”
天色已晚,宫女们正在开始掌灯。
金石丝竹,革工匏木,是一首《白首相不离》,只是原本熟悉的旋律加了变调和滑音,就透出一些古怪,竟没了一丝缠绵悱恻之意。就连精通音律的导证,也猜不出是何乐器能弹凑出了此种大气磅礴的金戈之气。伴着美酒,乐趣就飘飘洒洒进了众人耳,铿铿锵锵入了众人心。
一位神秘的红衣蒙面女子突兀地向中庭走来,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她拖着一柄重剑,剑尖在地上擦出明亮火光,激起一片惊叹。
每过一台阶,剑尖与地面的摩擦撞击,发出的声音正合上乐点,至中庭剑随舞动,丽影翩跹。翩翩然似惊鸿照影,遒劲处若龙翔九天。
凡观赏之人无不惊艳赞叹,自古女子之舞多柔媚有余,而刚韧不足。而她却将一柄重剑舞得密不透风,实在难能可贵。
众人皆已看得入神了,却忽见她旋身一跃,落到了导证身前,一式袖折腰倒衔起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如此情趣引得旁人羡慕不已。
惊鸿一瞥间,导证也是一愣,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美人酒尽未曾停留,金樽伴着她的舞姿,在她的剑上几经起落,平稳得落在了司马睿的食案上,不知何时案上的银壶已挂在她剑锋之上,伴一式倒弹琵琶,酒已经稳稳的落在杯中。
美人就地一滚,人已在太子怀中,而酒也送到了他嘴边,众人拍手叫好,音乐应声而止!
不知是谁带头起了个哄:“太子,快喝了吧。”满座宾客,谁不爱热闹?纷纷附和道:“请太子喝酒!请太子喝酒!请太子喝酒!”
司马瑞笑道:“这舞跳得好,酒敬得也好,不过,我还是想先一睹美人芳容。”说着就要伸手去接美人的面纱。
谁知道她就像条泥鳅一般,轻轻一滑,便已离开了他的怀抱,笑道:“太子若是饮了臣妾的酒,妾自会从了太子所愿。”
众人又纷纷起哄,有人道:“说得好,太子殿下您就从了她吧。”
司马瑞正琢磨着如何应付她,说时迟那时快,金九贞已经纵身一跃,欺到那女子身旁,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她摆出一副小女人嘴脸,道:“我家太子,从来只喝我进的酒。”
做戏讲自然要要做全套,司马瑞将脸色微微一沉,呵斥道:“爱妃不得胡闹。”说完起身走到金九贞身边将她拉了回来,抱拳道:“家有妒妇,让各位笑话了。各位大人继续。”
汝南王道:“太子这是艳福不浅呀,皇上,您看这女子怎么样?”
美人转身扯下面纱,众人这才看清她的容颜,天庭饱满,眉目深邃而眉眼细长,鼻梁高挺鼻微翘。唇红齿白嘴角微扬,真正是肤白貌美,神采奕奕。
导证一见是她,心中惊讶气恼手中的酒杯一斗,冷冷道:“献容,你来凑什么热闹?”
杨献容朝他扬了扬嘴角,笑得诡异,只见她俯身跪拜皇帝,自报家门道:“西北王三女杨献容,叩见吾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瑞一脸疑惑的看向导证,那眼神分明在说:导证,你欠我们个解释。
导证满脸无辜,无奈地朝他耸了耸肩膀。
这杨献容虽然是西北王的女儿,小时候却不在西北生活,而是生活在祖母昌平公主身边。而导证幼时曾经随祖母长安公主,拜访过昌平公主,并在昌平公主府居住过一段时间。又因为他两人年龄相仿,自然就比旁人亲近了些。
自从导证离开昌平公主府,整整六年再也没有见过杨献容,杨献容后来都几经辗转去了西北,渐渐与他失了联系。
即便时隔六年,在席间杨献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导证,导证虽然觉得此女眉眼熟悉,却没能认出她来。
闲暇无事时,他偶尔也会想起杨献容来,他也曾好奇过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今日得见,没想到已经成长为一位光彩夺目的美人。惆怅的是,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连话都说不上的场合。
晋愍帝连忙道:“不错不错,原来是昌平姑姑的孙女儿,这一身英气比之昌平姑姑当年,也不遑多让啊。赏!”
汝南王道:“皇上,依老臣看,既然皇帝要赏,不如就赐她美满姻缘,太子与献容年龄相当,皇太子尚未立太子妃,不如亲上加亲。将献容匹配太子为妃,那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明眼人都能看出,昌平公主——与司马愍有回护之恩;西北将军杨烁——于国有功;汝南王司马亮就更不用说了;这三人力荐的太子妃,那是不行也得行!
司马愍冷笑一声,心道:好你个汝南王,昨日才和皇后商定要纳大将军桑逾之女为太子妇,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才送到钦天监,你就弄了个太子妃最佳人选。
司马亮,你这是要明摆着在将我的军。
司马愍看了看杨献容,看了看夏部荷皇后,又看了看太子。
其实要想不得罪人,也不是没有办法。直接封杨献容为侧妃,便完事大吉了。可皇帝也有自己的顾虑,这夫妻之情贵在纯粹,他虽也有两个妃嫔,可那都是在遇到夏部荷之前,且二人虽有妃嫔的头衔,却不在洛阳皇宫居住,仍留住在琅琊府邸,如今太子倘末有正妃,便有了侧妃,总不算妥当。
正纠结中,席间的金九贞忽然口吐鲜血,她指着司马瑞的食案,晕了过去。
司马瑞这边慌作了一团,忙命人去去请御医,他瞪看了杨献容一眼,亲自抱起金九贞,朝东宫奔去,皇后也慌了神,着人去请毒医张轧。
阿泰木已经带兵将现场控制了起来。裴元庆宣布九门戒严,任何人不得随便离开皇宫。
毒杀当朝太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众人惶恐不安不敢出声。
就连司马亮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金九贞抢喝了杨献容进给太子的酒,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如今别说是太子妃之位,就是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
杨献容见众人怀疑的目光都焦灼在自己身上,她冷哼一声,道:“这事与我无关,若要杀太子,我直接用剑就行,干净利落,还用下毒吗?”
王导证也站起来,为她说话:“陛下,小侄与她自幼相识,她不是这样的人。”
司马愍着王忠宣旨道:“大理寺卿接旨,着大理寺卿贾平君即刻起调查太子待女金九贞中毒一案,限期三日,不得有误。
西北将军女,杨献容,临时关押韵苑,由待郎王导证审问。今日太子食案交于毒师张轧,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各国使臣,暂回驿馆,由兵部派兵看守,无昭不得外出。
凡今日在场众人,着大理寺登记在案,今日暂且回家,三月内大理寺传召随叫随到,无昭不得离开洛阳。钦此!”
在场众人无不惶恐之极,在侍卫严密监视下,陆陆续续离开了皇宫。
瑞安殿内,药师挚虞已经将催吐的汤济与金九贞服下,所幸毒药的济量不多,尚积在胃肠,先行催吐,再以解毒,后面慢慢将养当无大碍。
毒医张轧也查出酒中固然有毒,而是案上的那份西湖牛肉羹,毒性更强!以银针探之色不变,不是矿物毒素,更像是某种植物毒素。
司马瑞从未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他曾暗暗发誓,绝不会让苏未的事重蹈覆辙,可是苏未死了不到五年,金九贞在同样的场合,相同的日子,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的袖口还粘着金九贞的血,太监齐槊想替他更衣,他冷冷地甩开了他,起身去了承福偏殿,那是上大人们都不愿涉足的地方,他已经出离愤怒了,他要杀了所有欲置他于死地的人。
他到承福偏殿时,王至善正亲自组织刑讯,一长串刑训记录很快到了他手中。
他过滤着卷宗,从食材采购,烹饪传递,到时太监试吃。他疯狂地寻找一切可疑之处,可疑之举和可疑之人。
他下定决心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是太子,自小被严格要求。一言一行当为国人的表率,爱民如子,不可妄动干戈;礼敬下臣。不可偏爱偏信。
可这伙人僭越了纲常伦理,国家法度,也僭越了他心底的红线,今日如不揪出这窝蛇鼠来,待他们成了气候,将来他们还不与龙争道!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王至善已经劝过他三次了,司马瑞纹丝未动。齐槊急得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去请敦化,他知道只有敦化能劝得了他。
敦化在家久等父亲和弟弟不归,又见齐槊来请,也顾不得父亲令他守户的命令,留下一封手书,匆匆忙随他进了宫。
马车形色匆忙,路过崇业坊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一小女孩从狭窄的巷子里跑出来,差点被马车撞上。
待齐槊上前扶起一看,吓出一身冷汗,惊讶道:“我的小祖宗哎!怎么是你?!”
原来差点被撞的女娃娃,竟然是准太子妃桑云初,幸好他车夫眼疾手快,不然如何得了。
待询问缘由才知道原来,原来是荀大娘子,旧疾犯了,想见弘文馆的荀葟博士。
齐槊犹豫不决,皇宫与将军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此时若将准太子妃殿下送回去,一来一回又要耽误一个多时辰。
敦化掀开帘子,看了看小太子妃,见她虽然小小年纪,还气喘吁吁的,眼神却非常坚定,想是她心中挂念母亲,神情也很是急切。不仅就起了恻隐之心,对齐槊道:“就带她一道进宫吧,进宫后我自会去见太子,你亲自将太子妃殿下送到荀博士住处,切不能疏忽怠慢。”
齐槊想了想道:“眼下耽误不得,也只能如此了。”
小女孩上了马车,警惕的蜷缩在一角,王敦化就有些郁闷了,问道:“你很害怕我吗?”
小姑娘摇摇头道:“不怕,但我们不熟,我娘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敦化见她一本正经的说着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的话,觉得好笑:“那你还敢上陌生人的马车?”
小姑娘交叉着手指,想了想道:“我娘还说了事急从权,我想了一下,要是我一个人去找我姨母,会比较麻烦,我有一个哥哥是禁卫军值守,可他并不是每天都在门口值守。而我跟着了你们就可以直接进去了。因为我见过他”,她指了指车架上的齐槊,“姨母告诉过我,他是太子宫的掌待,是太子亲随,我跟着他不会有危险。”
齐槊和敦化听了忍俊不禁,纷纷鼓掌!表扬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好孩子。
马车在金水桥前停了下来,齐槊,敦化,带着准太子妃,进了庄严肃穆的宫城,在崇光门前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