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庄之外,几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路边。
“子初,日后若来保定府…”
沈明伦立即笑道:“一定打上门去,扰得诸位仁兄不得安宁!”
“哈哈…”
“子初若来,必请你去绛云轩,让眉儿姑娘扫榻以待,她可是日日吟唱木兰词的。”
沈明伦苦着脸道:“木兰词虽好,却比不上士元你近水楼台啊!到时候,是让我喊眉儿姑娘,还是干脆直呼嫂子?”
“哈哈…”
一一将保定府士子送上马车,沈明伦便走到一位老者身边…
“你们几个倒是一见如故。”
“都是世兄们抬爱,小子惭愧万分,所长者不过一首木兰词而已。”
“子初的木兰词绝佳!他们最爱后四句,家兄与老夫却最喜前四句。”
“少年情怀,自然多情。”
“子初可也是少年。”
“却已尝尽穷困潦倒、人情冷暖。”
老者点头笑道:“已是苦尽甘来!”
沈明伦黯然道:“却是心意难平!”
“子初放心,你我协议已成,保定府便再无柴家的位置。”
“多谢世叔成全!”
“子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此别过吧?”
“陈世叔,山高路远,一路顺风。”
沈明伦迎风而立,恋恋不舍地目送他们而去。
柴家,你在高阳算是豪门,可在保定府…也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而附孙、沈、柴家尾翼的王家,连棋子都不配。
既然已是敌人,那就别怪我仗势欺人了。
只是,让保定府陈家背信弃义的,不过是一堆沙子烧成的玻璃而已。
你们若是懂点化学和物理,想来也觉不值吧?
一月之后,终于发酵了。
柴家在保定的棉布生意,开始受到陈家的打压,柴家上门试图缓和,却被告知终止合作。
至于原因,自然是瞧不上柴家欺凌才子。
而被沈明伦连连抢劫之后,柴至孝终于对自家下了狠手,很快就被柴家发现了。
当柴至孝终于向父祖坦白,柴守礼将两件事一对照,王悦召立即被召到了柴家。
“王悦召,你真对得起我柴家啊?”
“柴老…”
王悦召刚想解释,便被柴守礼咆哮着打断:“交出欠条,拿着五千两滚出去,今后柴王两家再无瓜葛!”
王悦召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愁眉苦脸思索了半日,便打发齐田去打探沈明伦的消息。
柴守礼的愤怒,王悦召当然理解,毕竟是自己挑唆柴至孝买凶杀人的。
柴守礼若痛骂自己一番,王悦召倒也并不担心,大不了老老实实赔罪认罚。
可柴守礼居然没有一句废话,直接跟自己银钱两清,甚至决绝地断了两家的关系。
这岂不是说,柴家怕了沈明伦,要立即撇清和王家的关联?
可自己顾忌沈明伦,是因为参与了柴至孝买凶一事,被沈明伦拿住了把柄。而柴家…
难道会为了一个嫡孙的个人蠢事,就怕了区区一个庶子?
正当王悦召百思不得其解,齐田回来了…
“什么,西庄全姓沈了?”
王悦召不由骇然,这怎么可能?
他在意的是沈明伦,可根本没关注过西庄。
县衙里的眼线,倒是提过西庄集体卖地一事,可和沈明伦却没什么关系。
因为沈明伦画押时,签的名字是…杜芸娘!
王悦召知道沈姨娘,当然不知道杜芸娘!
得知此事时,王悦召也不过是笑笑,不知谁家的女眷犯傻,居然会要西庄那片旱田。
“是用那一万两银子买的?”
“不是,听说是乡民自愿投献。”
“投献?”
见主家愕然,齐田也不由叹道:“都以为是买地,还是李桂仁宴请六司的时候透了口风,原来都是投献给杜芸娘…就是沈家的那位姨娘。”
姨娘的,不就是沈明伦的?
王悦召瞬间了然,必是沈明伦担心孙氏,便都寄在了姨娘名下。
毕竟,分户别过,只是兄弟之间的分割。
可儿子的产业,却都是父母的。
除非是儿子成婚后,媳妇的陪嫁和名下的产业。
若在沈明伦名下,孙氏自然随时可以占有。
而沈姨娘可不是陪嫁丫头,而是沈家正儿经的妾室,即便地位不如主母,可名下资产也容不得主母掠夺。
这竖子…是早就想好了啊。
“还有,西庄偷偷开了几个商行,明面上是西庄的田博宇,可实际上就是沈明伦。这些日子,保定府的商行掌柜,可是来了一拨又一波。”
王悦召愕然:“为何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齐田苦笑道:“根本就没公开,是田博宇亲赴保定府,暗暗接触了当地的商会首脑,才被王主簿偶然得知。老爷您也知道,王主簿的后台,就是保定府的陈家!”
王悦召恨恨道:“恐怕,也是打着那位沈姨娘的招牌吧?”
齐田点点头,忽然凑到王悦召耳边:“老爷,小人回来时看见…柴家老祖的车辆了。”
“他怎么出门了,这是要去哪里?”王悦召愕然惊呼。
“小人看着是准备出城,目的似乎就是…西庄。”
“等等!”
王悦召忽然瞪着齐田:“王主簿跟你讲过,田博宇找过他背后的陈家?”
齐田点头道:“王主簿说,陈家的二老爷已去了西庄,这条消息卖五百两都算给王家面子。”
王悦召轰然坐倒,嘴里苦涩地说道:“陈家二爷,便是保定府棉布行的会长,正是柴家在保定府的靠山。”
“啊?”
“老爷不好,必然是沈小子勾结了陈家,逼着柴家老祖低了头!”
王悦召痛苦地呻吟道:“陈家,可不会为了一首诗词,以及西庄的旱田和一万两银子,就和柴家生分啊!”
“难道是琉璃?”齐田忽然说道。
“琉璃?”
“听说沈小子盖了别院,老爷不是派我去过西庄吗,他家可都是琉璃窗户,老爷当时还动过心。”
王悦召瞬间领悟,不由苦笑道:“果然,琉璃可是暴利,一向都是官窑售卖,或是从西洋进口,陈家怎么能不动心,更何况还是整片的。”
“老爷,有了陈家当靠山,柴家又低了头,那咱王家可怎么办?”
王悦召霍然起身:“老夫去沈家,向孙氏提亲,将舒宁再许给他!”
齐田苦笑:“沈小子一定不肯。”
王悦召恶狠狠道:“子女婚配,父母之命,孙氏巴不得恶心沈小子。只要孙氏点了头,我看沈小子如何对付我这个老泰山?”
当王悦召赶赴沈家的时候,柴守礼已经到了西庄。
“子初拜见柴爷爷!”
柴守礼急忙俯身拉起沈明伦,左右环视一圈笑道:“子初,你这西庄好生热闹啊!”
沈明伦笑笑,当然热闹了。
有了王悦召的一万两,还有保定府几家商会的大笔定金,西庄买进了大批的粮食煤炭,招募了三千穷苦的流民,开始了再造西庄的大业。
除了指挥流民干活的,还有控制关键技术的,西庄的壮丁也开始了军训。
领着柴守礼到了别院,又亲自给老人家沏茶倒水,沈明伦便笑呵呵的一言不发。
柴守礼倒也干脆:“至孝糊涂,老夫已然教训了他,将他打发到浙江,投奔他舅舅家去了。”
沈明伦笑了,记得孙承宗说过,柴家取了徐家的女儿,而徐家正是东林中人。
老头子倒是直接,先拿孙子作伐给自己出气,同时点醒自己,柴家身后还有个东林党。
“柴兄也是年少冲动,但愿能听舅家的管束,别再生出祸事。”
柴守礼笑容一滞,这小子口气真大啊。
明里是替柴至孝担心,暗里却是告诉自己,他根本不在乎东林党,若是敢跟他继续为难,他能让柴家的姻亲也生出祸事。
可好在,“别再生出祸事”这句话,也表明了没有继续敌对的意思。
“毕竟,差点害了子初的性命!”柴守礼摇头叹道,“柴家教子不严,老夫责无旁贷。”
说完,伸手掏出一沓子银票,轻轻放在沈明伦面前:“两万两白银,算是柴家的一点心意,还望子初收了,勿要再记恨柴家。”
沈明伦从不跟钱过不去,更何况自己还占着上风,又是柴守礼主动相赠。
见沈明伦十分爽快地收起银票,柴守礼不由松了口气,欣慰笑道:“子初虽然年少,却是胸襟开阔本性豁达啊。”
废话,你再给我两万两,老子还能更豁达。
“柴爷爷是孙阁老的好友,小子又是孙阁老的外孙,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子收柴爷爷的银票,也是怕您老多想,再急坏了身体。”
放你妈的狗屁!
还替我多想,就你背后那些手段,还有你拿银票时的急不可耐…
柴守礼听得十分恶心,若非自己求和而来,他真想…
沈明伦忽然肃然:“柴爷爷,其实子初和至孝也是少年意气,都是那王悦召可恨!”
柴守礼心里冷笑,王悦召虽然可恨,手段也十分毒辣,还牵连上了柴家,可还不是…被你这个小畜生逼的。
“便是如此!”柴守礼点头怒道,:“这等小人,心思阴狠行事乖张,柴家已然与之断绝了往来!”
沈明伦心里一笑,恐怕后面那句是想撇清,而前面那句是骂自己吧?
“听说,子初与保定府陈家…”
沈明伦笑了,知道这才是柴守礼低头的主要原因,便槪然点头道:“柴爷爷放心!”
放心吧,我会再加把火的,只能我收拾完王家。
既然目的达到,柴守礼也不愿多留,便由沈明伦送出西庄,一路笑着分了手。
当沈明伦转身想要回家,却看见路上车马簇簇,前面骑着骡子的…正是沈府的管家沈欣。
“十三公子,主母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