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伦的眼眸不由紧缩,倒不是因为孙氏没有停车,而是看见了后面的王悦召。
碍于孝道,沈明伦未及多问,只得一路小跑护着孙氏的马车驶进了自己的别墅。
坐在客厅中的芸娘母女,看见竟是孙氏走了进来,惊愕之下不急多想,急忙一个个起身而拜。
“芸娘见过主母!”
“慧岚见过母亲!”
见慧心还气鼓鼓的站着,慧岚急忙扯着妹子跪下:“快给母亲请安!”
慧心一扬头:“见过母亲!”
孙氏冷笑几声,便大模大样坐了下来,感觉到身下的绵软暖和,不由冷声笑:“你们倒是滋润!”
芸娘三人低着头,却不知如何回应。
“托姨娘的福,八姐、十三妹还有儿子还没饿死!”
沈明伦冷着脸笑道,身后当然还跟着王悦召。
走到孙氏面前,沈明伦低头一看,果然与“记忆”中的印象一致…
姿容庄重,眉目如画,只是颧骨稍高,再加上一脸阴沉,显得非常霸道。
竟隐隐有孙承宗五分气度,难怪得到他的宠爱。
“见了我也不拜么?”孙氏似笑非笑道。
沈明伦一咬牙,立即撩衣拜倒。
“儿子见过母亲!”
孙氏却不理他,忽然展颜一笑:“王家叔叔,快快请坐!”
王悦召点点头,向芸娘一拱手,便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
只是屁股一沉然后一软,差点身子一倾歪倒。
等王悦召落座,孙氏开了口:“也别装模作样了,都起来吧!”
“多谢姐姐!”
“多谢母亲!”
见芸娘慌得起身艰难,沈明伦便上前一把扶起,然后送到一旁坐好。
似乎见不得他们母慈子孝,孙氏不由又是几声冷笑。
“芸娘,听说这西庄的土地,还有好些个商行,都是乡民投献给妹妹的产业?”
芸娘窥视了沈明伦一眼,立即点头道:“是!”
孙氏瞟了瞟沈明伦,不由讥笑道:“妹妹倒会勾人,竟然尽得西庄男人心!”
“母亲慎言!”沈明伦冷声道。
“哦?”孙氏冷笑着质问,“十三哥是在训斥我?”
沈明伦笑道:“母亲言重了,只是…”
“什么?”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孙氏怒道:“何必狡辩,你明明就是忤逆!”
沈明伦摇头笑道:“母亲,原话虽非如此,可本意却出自《孝经》谏诤一篇。”
孙氏也是自幼读书的,立即想起了“昔者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则身不陷于不义”。
沈明伦用《孝经》以对,倒是堵得她发不出脾气。
“看来,你结芦守孝,学问倒长进了!”
沈明伦得意地一扬头,学问当然没有长进,可为了对付你这疯婆子,孝道的书籍还真读了不少。
“我今天来此…”孙氏干脆直奔主题,“便是通知你们,沈、王两家再续前约,你和舒宁的婚事照旧!”
“姐姐…”芸娘不由惊呼道。
“嗯?”
“主母!”芸娘立即改口,“这婚事,可是王家要退的!”
孙氏冷笑道:“王家叔叔只是不许舒宁,并没有悔婚的意思,都是老十三不懂事,领着小民前去闹事,才逼得王家解除婚约。”
涉及到儿子,芸娘没了软弱,立即扬声怒道:“不许舒宁,难道不算悔婚,我大明朝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芸娘虽是女流,又只是沈家妾室,也敢上衙门诉官,为十三哥讨个公道!”
孙氏不由一愣,既是诧异芸娘的强硬,也是芸娘说的占理,不由为难的看向王悦召。
王悦召当然已经不要脸,立即起身撩衣单膝跪地,拱手苦笑道:“的确是老夫不是,就此给沈家嫂子赔罪!”
说完,还挥手就给自己两个耳光。
然后,王悦召就耍起了无赖:“要是嫂子们还不解气,不妨就打我出一顿气,总不能因为老夫德浅,就拆散了子初和舒宁的姻缘,那…日后咱们如何面对世泽?”
伸手不打笑脸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王悦召不仅跪地认错,还当众自扇耳光,芸娘一时不知如何答复,便急忙去看沈明伦。
孙氏却笑道:“叔叔既然知错能改,又当着我和芸娘这般赔罪,那过往的不快便都算了吧,以后沈、王两家还是好姻亲。”
“多谢沈家嫂子,多谢沈家姨娘,实在愧杀老夫了!”王悦召愧然道。
孙氏笑道:“叔叔快起,有你女婿在呢,总得留些颜面。既如此,看着叔叔与我故去夫君的交情,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母亲,儿子还在孝中,恐怕不能议亲吧?”沈明伦冷声道。
孙氏没好气道:“哪里议亲了,不过是与王家重新和好罢了。”
王悦召起身笑道:“嫂子说的是,便是两家和好!”
沈明伦哈哈一笑,然后瞥着王悦召笑道:“王世叔,小子德薄,恐怕舒宁嫁过来芳华不久啊!”
啪!
孙氏起身上前就是一个耳光:“孽障,竟敢以舒宁威胁岳父?”
沈明伦捂着脸冷笑道:“母亲,可别污蔑儿子,我只是提醒王世叔!”
见沈明伦挨打,王悦召得意一笑:“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是福是祸随你!”
孙氏冷笑道:“我不管你有什么阴私,反正儿女婚事皆由父母。如今你父亲没了,自然由我这个嫡母操心!”
沈明伦冷笑道:“包括允我守坟引出西庄,任由王世叔挑唆柴至孝买凶杀人吗?”
“买凶杀人?”芸娘不由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为怕芸娘担心,沈明伦自然没有告诉她们母女,此时见芸娘询问,便冷笑着一指孙氏和王悦召…
“姨娘,儿子上个月招待的几位江湖好汉,就是有心人花钱雇来杀我的,只不过反被儿子降服了。”
“孙氏,你敢动我的初哥,妾身跟你同归于尽!”
柔弱的芸娘终于怒了,朝着孙氏就扑了过去。
孙氏的丫鬟婆子急忙阻拦,孙氏冷笑道:“以子冤母,以下犯上,看来得去宗族或者官府走一趟了!”
“母亲…”
沈明伦揽住疯狂的芸娘,朝着孙氏冷笑道:“王悦召心怀恶毒,儿子已然有了防备,只是您…要小心他对九哥、十一哥下黑手啊!”
“你说什么?”孙氏愣了一下,忽然暴怒道,“竖子敢尔?”
沈明伦笑道:“母亲误会了,儿子担心的是王悦召!儿子敢断定,他杀儿子不成,一定会对九哥、十一哥下杀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母亲若是不信不妨就等着瞧!”
沈明伦早就忍不了孙氏了,只是被孝义压得抬不起头,本想与孙氏两不相干,可是孙氏却步步紧逼,终于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了。
你既然没完没了,那就别怪我弄死你的亲儿子。
看着沈明伦的笑脸,孙氏先是不敢置信,可随后竟然感受到森然的杀意。
难道,他真敢下手杀人?
听沈明伦明着嫁祸给自己,实际上却用沈家兄弟威胁孙氏,而且孙氏竟然有些怕了…
王悦召立即扬声怒道:“竖子,您这是要挟嫡母,还敢栽赃老夫,我…”
沈明伦悠悠叹道:“王世叔,柴守礼今日来了,还将柴至孝送去了浙江…”
“啊?”孙氏、王悦召不由愕然。
“他答应我,若我想掀开此事,柴家不会否认…”
“啊?”孙氏和王悦召骇然而呼。
“而且…”沈明伦笑道,“我当然不会追着柴至孝不放,就算他年少冲动被人挑唆,看着柴家的面子也就算了。至于其他人…”
见沈明伦冷然看着自己和王悦召,孙氏不由怒道:“有本事冲我来!”
沈明伦笑道:“儿子怎敢对嫡母无礼,不过王世叔吗…”
沈明伦忽然放开芸娘,从芸娘头上顺手摘下朱钗,便上前一步狠狠插进王悦召的肩膀…
“啊!”
王悦召惨叫着踉跄倒地。
沈明伦抖抖手上的血迹,对孙氏笑道:“当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见沈明伦竟然如此狠辣,一向生活在宅院内的孙氏,已经浑身酸软脸色煞白。
沈明伦在王悦召跟前蹲下…
“世叔,来而不往非礼也!”
“啊!”
随着王悦召一声惨叫,沈明伦已然拔出朱钗。
“母亲…”沈明伦笑道,“您的首饰可还够,要不要儿子孝敬支朱钗?”
“不…用!”孙氏勉强说道。
“母亲不要…”沈明伦忽然挥手插入王悦召的大腿,“那就孝敬岳父吧!”
“啊!”
“世叔,您泄露给柴至孝的凶人,可还在侄儿手中,要不要干脆去见官?我告您挑唆谋杀,您告我蓄意伤人。”
说完,沈明伦又瞧着孙氏笑道:“母亲,王悦召已然败露,您千万要防着他对两位哥哥下手。儿子手下,不仅有几千乡民,还认识些江湖好汉,要不要派几个人去保护哥哥们。”
“你若是派人,我那俩外孙还能活吗?”
沈明伦愕然抬头,竟然是孙鉁扶着孙承宗,就站在自己的门口。
“阁老?”沈明伦愕然道。
孙承宗摇头叹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整日里阴谋算计、打打杀杀,老夫再不来还不得反了吗?只好亲自来你家住些时日,顺便帮着你压压阵消消戾气!”
“您…要住我家?”沈明伦一脸抗拒。
孙承宗颤颤巍巍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不由满意地点点头。
“你什么表情?”孙承宗冷眼瞧了瞧孙氏和王悦召,便对着沈明伦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是你小子的福分,还不去给老夫沏茶倒水,顺便将这些混账给老夫撵出去!”
“爹!”孙氏哭着拜倒。
“阁老啊,您得为我做主啊!”
孙承宗沉下脸:“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