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生前姓林，与这个老太太，可有什么关系？”结界之外的笛声唢呐渐渐息了，东边的天空翻起了红色的火星，犹如希望的原野。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残忍。

“同宗。”小七低着头，将一张俏脸藏在乌黑的发丝之后。

我长叹一声，大为失望：“赵林氏，明崇祯年间生人。——小七，林七月，赵林氏。你究竟希望我用什么来称呼你。”

“星君。”小七惨然一笑，“星君贵为天神，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凡人的痛楚。人到七十古来稀，古时候这里风俗，老的活得长了，就会占了儿孙的阳寿。所以，七十岁的老人全都被活埋了。”

“我死时怨气太大，化为墓虎。冥王仁慈，怜我积德行善，心系无辜子侄，不愿大开杀戒，便允我一次报仇的机会。找曾经一力主持丧事的族长赵天德报仇。”

“我将那些活埋我的人的魂魄留在了这里，每月十八，抬棺重演当年的旧事，让他们永生忏悔。”

“除了那个族长。今生，我好不容易转世成了林七月，可是到头来，却又下不了手。赵天德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如今却又成了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大善人！”

“他的哥哥赵六，前世我的儿子，我走之后差点哭瞎了眼，如今竟成了不折不扣的浑蛋。我自尽回了冥府。冥王震怒，以法力化为山神，降罪于赵家。我没有办法，只能私下来此，求星君，饶了他吧。”

我暗自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生死寿夭，自有天数，非人力所能干预。赵十三为当年的事已经付出过代价了，而赵六，他也逃不掉。何况，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倒是你，小七，身为阴差，却放不下儿女情长。”

“你到底还是心太软……”

这句话，我曾在心里说了无数遍，这一次是对着她说的。

小七跪下道：“属下情愿代他偿还。”

“如果我说‘不’呢？”我明明白白瞧见了她眼中的杀气，心中一惊，当即沉了脸，冷笑道。

小七纤弱的身子化作一团黑气，向我扑了过来。我以手结印，直直地拍向了她，念着共事一场，终究没使全力。

那团黑气散了一下，转头撞破结界飞了出去。她本就有神族血液，此刻更是激出了血统中的潜力。

我暗道不好，忙飞身去了仙盟诸道人的居所。

“你不是赫敏，冷千山说的果然没错。”王道士拔出背后的青铜古剑便要拼命。

我右指一弹，这把绝世仙剑登时化为飞灰：“没错，我不是赫敏。我这个人天生脾气不好，对暗害我的人可是从来不会手软。”

“仙主，您法力高强，区区一个赵六自然奈何不得您……其实，也算不上是暗害。”胖道人算是镇定，还能嘻嘻哈哈地陪笑。

“可是本座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信任你了。我可以让你活，当然也可以让你死，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我一伸手，手心有跳动着几粒红色的丹药，“吃了它，你们就可以活命。”

王道士怒目喝斥道：“你这个妖女！居然敢威胁我们！你是冥界的鬼差对不对？我仙盟修行之人，岂可听命于你！”

“你亲手把自己的女儿推入火炕，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我是真的不解，仙界，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了。

“这个女儿，从来没有听话过……”

“仅仅听了这一次，便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我忽然想起我的父亲，白大海。

我是你的仇人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懂事？这亦是他常说的话。他不会道歉，而我，亦是。

怒气渐起，我的一字一句都像浸过冰水那般，寒冷彻骨：“我只数三个数，你们自己选择。一。”

“二。”

“我等愿唯仙主马首是瞻。”除了王道士，其它的人尽皆俯首而跪。

“好。”冷冰冰的声音。如今的我，怕是连我自己也不认识了，“这是婆斐蛊，一但中下，无法拔除。中者每年必须服食解药否则就会像中了婆斐仙咒一样，变成不死不灭的怪物，每日受剥皮削骨之痛。”

“我等必谨遵仙主之命，不敢有违。”

高高在上，一句话便是一条人命。这是在我卑微到尘埃里时，白日梦中经常幻想的。

“王道长……”我沙哑着嗓音说道。他是仙盟的人，已有仙身，名字不在生死簿中，轻轻一唤，便能勾出他的魂魄。

“我是冥府的人不假，却不是什么鬼差。”我将王道士的魂魄收入袖中。他祖上也有过神，可以到六界投胎转世。

“咚咚咚！”

敲门声如此急促，定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我挥手撤去结界，放了那人进来。

“各位天师！那个妖怪在外头大开杀戒，各家的牛羊狗马都遭了殃，几个年高体弱的老人家救治不及，已经给吓死了！”

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论如何，她心存善念，我便该给她一条生路。

金色的光芒在指间燃起，我跑出去，正对上同样跑来的赵十三：“赫姑娘，七月都已经告诉我了。此事因我而起，也应该在我这儿结束。王姑娘你们接走吧。——我没有碰过她……”

这样平静而又坚毅的眼神没有一个人能不被感染。那团黑气也随即止住了。

“林七月！前世活埋你的人是我，与别人无关，还请你放过那些坟地里那几个抬棺的赵氏子侄。三生三世，我愿为你当牛做马！”

猩红的血液从仿口涌出，污了胸前的衣服。

欠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赵……”她没在多说，在赵十三用刀刺进自己胸膛的那一刻，她的心也碎了。

魂灵化成的墓虎，心碎了，就意味着灰飞烟灭。

世间再无林七月，赵十三也自毁元神相陪。

我作为灵魂接引者，也尽自己的职责将那些滞留阳间的鬼魂渡回黄泉，接受冥王审问。

王少娴却终究是疯了，整日抱着被子缩在墙角。

至于赵十三同林七月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横在他们之间又是何种情愫，这些已经随着当事人的离去而成了永久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