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狠心到这种地步。现在，不奢望双手干干净净，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我吩咐琬女官随时来报后，便带着护卫邓远舟出了宫。

一领布衣，一把折扇，俨然读书人的样子。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权力欲望，只是不希望被乾坤玩弄，就不得不去玩弄乾坤。

靖海会是个江湖组织，无人统领，成员大多是因为性情相投才聚到了一起，个个在天庭都有自己的仙位。

“方先生。”

在这里，人人都知道我叫方澈，但却没人拿我当太后待，所以听到的消息也比朝堂上的要真实。

除了武功秘笈外，议论政事，几乎是一些江湖客最大的乐趣。

“端木先生。”我叫住了端木阳。

“方先生。”

我压低声音：“天后来凡间了，你们知道吗？”

“天后娘娘……天后的事，离恨天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端木阳瞅着四下无人，这才悄悄地说道。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冷笑道，“什么天条律法……端木兄，我在宫里见到天后，你觉得她会是冲着谁来的？”

“大殿下，天宫与凡间皇宫其实别无二致。”集会的地点是京城名流萧满堂的园子，亭台楼阁，很是别致。我与端木阳便找了两个僻静的座位吃茶。

“天神见得多了，有时比凡人手段还要狠辣。”我轻声说道，“我不管这位天后娘娘的背后是什么，她要对我动手，那我便只能奉陪到底。天后出身旺族，背后人脉关系盘根错节。放不开手，其实也未必是好事。”

而我不同，我是万年独行的天煞孤星。时至今日，我谁也不欠，谁也不顾。

潇洒一生，孤寂一生，辉煌一生，其实也没有世人说得那么可悲可怜。

端木阳一直没有说话。我和他，陷入了无边的沉默。儿孙满堂，天伦之乐，我知道他是期许的。

不同路，不同风景。情伤，只是个错而矣。昨日和翠宫的那一切，应当是最后一次了罢。

“先生，您交待的事情办妥了。”邓远舟的声音很好听，浑厚如醇酒。

我一怔，苦笑道：“办了就好。那个叫红蔷的小妾，哀家留着有用。”

太医令如此效命于宸妃，况且又曾受过白相的恩惠。留下红蔷这个白氏婢女出身的小妾，还有那些他们私下往来的书信，这些，便足以在关键时刻令白家万劫不复了。

等明日他的死讯传入宫中，新的太医令很快上任。太医院，这才真真正正成了我的舌头。

“端木先生，是不是……觉得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期盼着，得到那个否定的答复……

“袂儿……”端木阳犹豫了好久，“人总是会变的。你变了，也未必是坏事。”

也许吧。

我亦不再言语，直至主人微笑着插身进来：“方先生、端木先生，二位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萧家也算是列侯，家门一直光耀，直到萧满堂这代才在先帝那里丢了实权。仔细算算这些年他家的进账，这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其胸中城府又比先帝差了多少呢？

我与端木阳急忙还礼。我淡淡地笑道：“萧侯爷客气了。”

“太后娘娘。”他满脸堆笑，凑身悄悄地说道，“听人说镇南王一直招兵买马，串通北周，准备一举推翻天楚。——朝中同谋，正是白相。”

“可知他们何时举事？”

“回太后，镇南王极其谨慎，连王府的下人都是哑巴。这些事情，非亲信不得知。”

我摇着扇子笑道：“镇南王有封地，消息自然封得紧。还是从白家那里下手吧。只要你能拿到他们谋反的证据……哀家许你金千两，邑万户。”

“谢太后。”

看着他那样子，我不禁心生厌恶，却又不得不暂时忍耐。

端木阳在旁听着，忽而嗤笑道：“萧侯爷也是个实在人。”

可不是实在。某日触犯君威，官职一撸到底，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是人抢不走的。

“萧满堂在京城的人脉远非你我可比。且看他……怎么个动法。”我摇了摇头，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真苦！

“其实暗卫，才是你最大的底牌吧。”端木阳当过皇帝，亲历过雷霆夺位时的血雨腥风。

我玩弄着手中的瓷杯，再看看杯底印制的年鉴：“先帝虽无道，这点上至少没犯糊涂。可那么做……只不过是在历史上再添一桩悬案罢了。——这样的东西，在宫内只怕也是稀罕物。”

端木阳点点头，笑了笑移开话题：“可惜他还不知足。——兄弟们还等咱们呢。”

我亦颔首而笑：“请。”

朝堂上的事摸清了，接下来的谈话便轻松多了。

“方兄，恭喜恭喜，得偿所愿。”一进隔间，十几个江湖汉子便拱手调笑道。

我正色道：“先帝驾崩，你这话可就大逆不道了。——隔墙有耳，若是传扬出去，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慌忙掩口道：“玩笑话……玩笑话……方兄可曾见过端木兄的那位夫人？”

按照这里的时间，魅姬与我已经认识几千年了。我和端木阳重归于好，有她一半的功劳。这样的女子，着实令人敬重。

“这位端木夫人，人极美，心又极善。——倒是你，追求玉女派掌门追了十年，怎么还没能软香在怀呢？”我倚在一旁，听着诸人的高谈阔论，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一年的群仙之宴，素衣胜雪，半掩朱颜。

我是个不太合群的人，对于他们的谈话也提不起兴趣，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但生死交情结下的兄弟之谊，不用说话，只需一个眼神即可。

集会直到即将宵禁时才结束，商贩们急急忙忙地收拾摊位，只余巡城兵士仍旧不疾不徐地走着。

“方兄，如果有什么用得上的，弟兄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拱手作别。

不管什么赴汤蹈火，别说什么在所不辞，有这些朋友，真的是我永生永世的福气。

“回宫吧。”我知道，宫里的风永远也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