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福臻便到楼上沈佳怡的房间,准备给她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过会儿沈家宇要去诊所换他母亲回来,正好让他带上。
许是近来心情不佳顾不上收拾,沈佳怡的衣橱里乱糟糟的,衣物又多,福臻翻了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于是索性把里头的东西全清了出来,然后重新叠好归类。
翻动间,也不知从哪件衣物里忽然掉了样东西出来。
只拳头大小,外头用张牛皮纸包裹着。
福臻斟酌了一下,鉴于近来发生的事,还是决定拆开看看。
里头的东西倒也不陌生,昨晚她曾在沈佳怡的手袋里见过。正是那指尖大小的赤红色珠子,约摸有十二三包。
问题是,沈佳怡为何要将这东西如此郑重其事地藏在衣物里头?
福臻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意乱起来。她下意识再次从中取了一颗出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着,又用了点力气捏了捏,没想到居然就裂开了……
这珠子……不,或许叫药丸更恰当些。裹着光亮的外壳,里头却是黑褐色的不明物质。
同一样东西,一份随身携带,一份却隐秘地藏在衣橱中。无论是哪一种都几乎不会被人察觉。此次若不是因着沈佳怡出了意外,叫她误打误撞地翻到,恐怕她连这样的反常都不会发现。
可是,为什么?
福臻将药丸凑近鼻端反复闻了几回,没品出什么不对,只是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然而,近些日子沈佳怡给的意外次次都超出她的想象,这丸子还如此的见不得光,她已经很难再相信这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楼下传来了说话声。
“妈,您回来了,我这也正准备去诊所呢。”沈家宇的声音。
是沈太太回来了。
无暇再细究,福臻匆匆将那颗药丸拿帕子包了放进衣兜里,然后将余下的衣物整理好,并着那几袋小药丸一起搁回了衣橱。
下楼时,沈太太母子已进到了客厅里。
“这会儿眉卿在那儿守着,你不用这么早去……”沈太太正与沈家宇说话,一见着福臻进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都在这儿了吧!——来,给我!”沈家宇伸手接过福臻递来的衣包随手搁在桌上,接着便对母亲解释:“我让福臻给佳怡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过会儿给她带去。”
沈太太没有说话,却将包袱拖到面前,打开来翻看。
沈家宇生怕母亲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随即接上之前的话题。“眉卿要值夜班,那我就五点钟左右过去,让她也回去稍微歇会儿。您就别去了,有什么事我会往家里打电话的。”
沈太太一面将包袱收拾好,一面摇摇头。“在家我心里反而更是七上八下的。再说有些女儿家的事你也不方便料理,还是我去吧。晚饭我早点儿做,我已经和眉卿说过了,让她吃了再走。你晚上八点钟左右去就行了,不用太早。到时你父亲若有问起,就说你舅舅家有事找我们过去帮忙,可别说漏嘴了。”
福臻知道沈太太不待见自己,却没料到对方竟连看护这样的事也要将自己排除在外。她急切地望着沈太太想说些什么,一转眼就瞥见沈家宇对她使了个眼色。
“父亲这里也需要人照顾,要不就让福臻去吧!您总来来回回地跑,父亲那儿怕就要起疑心了。”沈家宇如此提议倒也不全是为了福臻。他母亲的心脏不太健康,这段时间为了他父亲的病受累不少,今日又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再不好好休息,他怕她身体会禁不住。
沈太太仿若未闻,闭着双眼,手肘支在桌面上,用指骨顶着眉心一下一下摁压着,看上去疲惫至极。
福臻见这情形,没敢再出声刺激她,赶忙先去给她取了药来。随后拧开瓶盖,往掌心里倒了两颗,还未来得及递出去,沈太太突然猛地一个甩手过来,狠狠将福臻手里的东西打飞了出去。小药瓶落地即碎,里头黑色的小药丸顷刻间窸窸窣窣洒得到处都是。
福臻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随后就听到沈太太冷冷说了句:“出去!”
“听到了么?我让你出去!”沈太太极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眼睛望着别处半点眼风都不愿给她,口气越来越硬。“你要真希望我能多活几日,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也不要再出现在佳怡面前,她是我的女儿我自己会照顾,不劳你费心。”
福臻使劲咽了咽,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没有让自己掉下泪来。她蹲下身去将散了一地的药丸一颗一颗拾起。她是没有资格委屈的,更也不会怨怼。相较于沈佳怡遭遇的那些事,她受得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可她宁愿他们再狠狠给自己几记耳光,也好过这样的排斥和冷漠。
沈家宇也被母亲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再听她话里话外都直往人心窝子戳,忍不住想阻止她:“妈……”
“你闭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沈太太抬眼声色俱厉地瞪着儿子,丝毫不给他说话的余地。“你妹妹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大夫说她昨晚差点就没命了我们差点就见不到她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想起不久前亲见的那一幕,沈家宇只觉得心如刀绞,一时间什么话都不出来了。
沈太太抹了把滑落到下巴的泪水,把目光又移向了福臻。“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这平白无故的,佳怡怎么会突然想去铺子帮忙?这应该也是你的主意吧?她想不出这个来。哼!什么学习铺子的事务,什么参加同学喜宴,一套一套的……你可真是有心了,哄着这个傻丫头一块儿诳我们。——怎么,见你沈叔病了,就动了什么小心思了?……还真是本性难移啊你!”
见母亲越说越离谱,沈家宇皱起了眉头。“妈,你明知福臻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还老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一想到你妹妹受的那些罪,我的心就痛得要死……”
福臻闭了闭眼,耳畔满是沈太太悲戚的呜咽声。
多希望时光能倒流!多希望把沈佳怡换作她!
深吸一口气,福臻直起身来。她自知无颜面对沈家人,所以没有抬起头。
“沈婶,”她知道自己此刻声线不稳,但她仍是吃力地道:“佳怡的事我自是难辞其咎。但是,我对她,对你们都是真心的,自始自终都不曾有过半点僭越的想法。真的!”
她将捡起的药丸倒进一个干净的杯子里,然后离开了沈家。
此时还不到三点钟,天色却已如同黄昏一般。厚厚的稠云似要压将下来,原就阴郁的老巷因而愈显得逼仄冗长,望不到头似的。
忽然想起了七年前,初走进这条巷子的那一刻。
与她现在方向正相反,她就站在巷子的那一头,往这儿望。当时具体是什么心境已然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总归是好的。因为那时她即将有个家。不似现在……
她不愿多想,一想便有种茫然的恐惧。
然而,事实上她根本也没机会胡思乱想。在她走出巷子没多远的时候,酝酿了大半天的雨,突然就倒豆似地噼里啪啦倾泻而下。
风裹着雨水,铺天盖地往人身上扑。一时间既要摁住袍子的下幅不被风卷起,又要护着手里的伞不被风掀翻,简直是左支右拙。
这样的雨势哪里还能行路,福臻直往横里走,打算到对面的饭馆门口先避避雨。冷不防一辆汽车突然从她眼前疾驰而过,车轮不偏不倚一下轧进路旁积水横流的水洼,激起了一大片水花,瞬间就把福臻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福臻整个人先是一懵,继而低头看看身上,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那辆车又缓缓地退了回来。
车窗摇下半截,露出一张熟悉又令人生厌的脸。
“哟!”苏三爷抬了抬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玩水啊?看不出原来你还有这兴致?”
福臻咬牙切齿,早已在心里痛骂了无数遍,嘴上却不作声,胡乱用手背抹了把脸,想着既然都湿透了,索性就径自往衣铺的方向去。
“这是要上哪儿?我送你过去吧!”车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身侧缓慢前行。
这情形到底是不大雅观。福臻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已经有不少人朝这儿看了过来。“多谢三爷的好意!不过也没多远的路,还是不劳烦您了!而且,我这一身,也不大方便。”
只听苏三爷啧了一声。车子停下了。
坐在前头的钟洛推开车门下车,一手拦住福臻的路,一手拉开了车门。“还是请上车吧,若在大街上拉扯起来,你也不好看的。”
钟洛的声音不大,但福臻还是听出了话中的胁迫态度。她不得不转而看向坐在车里的人,“三爷您之前说过的,不会让我耽误衣铺的事。这会儿衣铺真有事,我必须去一趟。”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苏三爷往一侧挪了下位置,“上车吧,我有事和你说!”
福臻有些抗拒地抿了抿唇,但她垂下眼睫掩住了自己的情绪,矮身坐了进去。
“挨打了?”身子才坐稳,下巴就被扳了过去。
“没有!”福臻忍不住偏头躲开,却又不自觉地用手背抚了抚还有些发胀的颊边。
苏三爷睃了她一眼,淡淡道:“可别给我留下什么疤痕,我不喜欢。”
福臻没有接他的话,只问:“您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