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开始,同学们一直很羡慕季天羽,她有那样一对完美的父母,从来不强迫季天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比如上课外班,比如写课外题。
季天羽却很疑惑,可是,她还是有上不完的课外班,做不完的卷子。
知道,这些不是爸爸妈妈的提议,而是她自己的提议。
好孩子都会做卷子,妈妈在亲戚家会笑着这样说。好孩子都会上课外班,爸爸在同事的酒桌会笑着这样说。
“但是只要天羽开心就好了,她不喜欢就不用做。”
然后他们会不约而同的这样说。
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了一次,直到有一天,天羽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其实爸爸妈妈是想让她去补习的,也是想让她去做卷子的,她们还想让她保持班级第一。
这一点,在她主动提出要多上一些课充实自己的那一刻得到了证实。
爸爸和妈妈带着天羽走过一扇又一扇的门,让她去看各个课外班的情况,“天羽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你有选择的权利。”
“我想学钢琴。”天羽天真地回答。
妈妈又是那样忧郁地看着她,天羽突然意识到,家里没有钱让她学钢琴,于是她又犹犹豫豫地告诉李婉莹,“我想学电子琴。”
妈妈握着她的手似乎紧了一些。带着她回了家。
最后,妈妈给她报了舞蹈班。
回到家之后,李婉莹笑着问天羽,“妈妈觉得,这个比较适合女孩子,天羽觉得呢?”
她的笑很是紧绷,仿佛如果天羽说不好,她就会立刻变回那种忧郁。
“爸爸觉得,学好主科很重要,天羽觉得困难吗?”
那时的天羽没有多想,只是本能的回答道,“我觉得很好。”
那一刻,她看到爸爸妈妈脸上浮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和他们在亲戚面前,在同事面前的那种笑完完全全是两种笑容。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天羽越来越多的认识到,那确实是两种笑容。
不管爸爸妈妈说的选择有多宽广,只要说他们喜欢的那个就好,而且一定要装作自己也喜欢的样子。
“如果不喜欢,我们也不逼你。”爸爸握着她的手臂,但是他不知道,他的表情就像电视剧里的劫匪。
“我们不逼你,你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
他们一模一样。
妈妈出门的时候总是提到,“我们天羽很乖。”
这时天羽总是适当的低下头,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她内心总是很煎熬,她想去同学家玩儿,别的同学玩的好的都会在放学之后在外面聚在一起,只有她一个人回家。
因为爸爸妈妈说,路上不安全。
有时她也会疑问,有的时候邀请她的同学就是同一个小区的隔壁楼,那也不安全吗?
但是她没敢问出口。
好孩子是不应该问出让父母为难的问题的。
上学的时候她总是形影单只,因为她放学不和其他同学玩也就算了,也没有可以分享的零食。
她没有零用钱。
最开始的时候季天羽其实有朝爸爸妈妈要过零用钱的,原因是一个同班的男生嘲笑她穷酸。
她不知道穷酸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直觉很不喜欢这个词,也知道对方是讽刺她手上没有钱。
这个时候爸爸是不会出面的,妈妈则会再一次祭出她的老一套,“可是,我们家确实很穷啊。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天羽是好孩子,会理解爸爸妈妈的,对吗?”
天羽茫然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受了欺负,委屈的却是妈妈。
爸爸则是适时出来指责她,“他怎么就欺负你,不欺负别人?你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
就这样,他们避开了零花钱的问题。
第二天,班上的朋友疑惑的问她,“如果一天一块钱拿不出来,那一周一块钱也拿不出来吗?”
她带着这个疑问回了家,妈妈很完美的给出了回答,“你想想,只要你喜欢的东西,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没给你买过?如果你想要一周一块的零花钱,那你想要的东西就自己攒钱买吧。”
季天羽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没错,只要她想要,爸爸妈妈就会给她买,那她干嘛还要零花钱呢?
她摇摇头,余光中,又看到了妈妈满意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冥冥之中,季天羽好像听到了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声音。
可是,她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电子琴很贵,她没有得到。压岁钱是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挣得钱,和别的小孩家长交换罢了,所以她也没有得到。
去超市她会记住那些标签,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价格,挑挑拣拣把自己想买的东西降到二十以内。
尽管她好几次才去一次超市。
家里真的穷到那种地步吗?长大后的季天羽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因为她记得自己挣到钱之前,爸爸和妈妈投资做小买卖失败了好几次,投进去的数目也是以十万为单位的。
舞蹈课和语数外四门课的钱加起来,报四个电子琴班好像也没问题。
季天羽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只是爸爸妈妈的借口罢了。
可是书上说,父母为子女花钱并不是天经地义的,为你花钱是情分,不花也是本分。
季天羽看到这些话的时候年龄很小,它们深深的扎根在她的脑海里。
季天羽也一度认为,自己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开明的父母。
他们不像别的家长一样动则打骂,强逼着孩子去做他们眼中该做的事,会给她留有选择的余地。
长这么大,爸爸只打过她一次,具体原因她不记得了,也许是作业上的字不好看吧。但是那个场景她记得很清楚,爸爸像发了狂一样撕掉了她的作业本,一遍一遍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写字,为什么一定要写的那么丑。
季天羽就站在那儿哭,季宏图看得心烦,卷起另一本作业本狠狠地在她的肩上来了两下,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妈妈没有像她一直以来表现的那么温柔——她根本没有管季天羽,美其名曰让她自己反省。
这不公平,明明每次爸爸骂了妈妈她都会在旁边安慰妈妈。
季天羽委屈地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拿胶带一点一点往上粘,泪水打在作业本上,模糊了字迹。
第二天她果不其然收获了语文老师的一份痛骂,但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两个人轻飘飘的离去飞走了。
在那之后,老师们都管她叫倔驴,说她一点也不懂得老师的良苦用心。
但是她已经麻木了。
很多年之后,再次提起她的课外班,爸爸妈妈说了什么呢?
“那是因为你喜欢才报的啊,不然我们干嘛花那么多钱。”
这就是她,最“开明”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