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方略再度看到金陵城那巍峨的城墙时，已经是三月上旬了。

凯旋的大军显得异常松散，尤其是在邻近金陵城之后，这种躁动几乎都快要演变为骚动了，自下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

“传令，让士…兄弟们安静些，现在这破样子就差把骄傲写在脸上了。”方略不满道。

宋嘉有些为难，“都知，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方略双手抱胸，“胜不骄、败不躁，这才是强军。”

“这……”

“按本官的原话传令即可。”

“是…是。”

远处，前来迎接的兵部和礼部官员们已经早早的候在城外十里了。

“陛下有令，出征大军自神策门进城，穿行全城再回营。”

邹良所率的锐骑卫一营打头，郭信与神武卫的几个都知一行人也一同处在最前边。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郭信悠悠道：“打了胜仗，自能提振民心士气，如此亦能大涨陛下威望。”

副指挥使点头道：“是啊，得亏国库充盈，经得起四处征战，我一族弟不是在户部就职吗，上回还跟我说在粮食多的都能把耗子撑死。”

几人哈哈大笑，方略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随行的兵部官员开口道：“诸位还不知道吧，辽北那边同样来了捷报，今早才到，说来也真是巧合啊。”

郭信侧首，“嗯？什么捷报？”

“年前，辽北都护府出兵进剿，扫清了全部的罗刹人据点，”那兵部官员顿了顿，“之后调集了十门千斤级的红夷炮，待今年开春天气回暖，炮队准备就绪后，便正式围攻雅克萨城了。”

“原来如此，杀鸡用牛刀，倒也不失稳妥。”

听上去是雅克萨之战，稍稍靠后些的方略听着有点心痒痒，于是直接问道：“下官方略，愿闻其详。”

“哦？你便是拿了头功的那位？”那官员上下打量了一下，“此次出战可是辽北都护府的都护亲自指挥，劝降不成，随即开炮攻城，之后又击溃了数百援兵，最后迫使罗刹人弃城投降。”

邹良一脸的不屑，“真是下作，非要挨一顿打才愿降。那…俘虏如何了？”

“自然是按着朝中的意思，放了呗。令他们的头目签字画押，誓言永不再犯，之后便全数遣走了。可惜他们不愿缴械，都护再三勒令，他们只同意保留兵器的情况下撤走，敌我剑拔弩张，都护大抵是不想多事，便应允了。”

有人说道：“如此可保至少十年无恙。”

“非也，仅可保一时安宁，其实非长久之计。我觉着能安稳三年就了不得来。”邹良有些不爽，“矫情啥啊，都降了还不愿缴械，都护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许只是不愿折损兵马吧，敌军亦有六百之众，若是决战，（我方）大抵也要折上几百号人。”

方略瞟了邹良一眼，赞同道：“也许…就一年，甚至、半年。”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半年？”

“没那么快吧？”

“就算是狗，被打了一棒子，半年里也不敢忘形啊。”

“是啊，我军装备齐全、火器犀利，辽北那边亦多是善战之兵，想必罗刹人再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装备齐全与能征善战…我同意，但若要说火器犀利，怕是言过其实了，”方略虽然觉得现在讲述利弊会有一种刻意扫他人兴的意思，但纠结了一瞬，他还是继续说了，“据我所知，沙俄…罗刹军已配发不少自生火铳，亦有铳剑与新式战法，绝不可小觑。”

京营的军官们大抵对此知之甚少，于是没有接话，唯有那兵部官员诧异地回道：“就战报而言，确实如此，方都知所言不虚。”

“何况，侵掠我辽北边疆的罗刹人大都并非正规军。”方略忽然觉得这样爆料的感觉很爽，于是继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这次轮到郭信率先发问了，“此话怎讲？”

“他们大都是罗刹国南部的族人，以善于征战而闻名，而侵略军基本由他们组成，当然，也混杂有罗刹官员、商人、军官。”

副指挥使一脸奇了个怪的表情，“他们既然是以能征善战闻名，那战力也相当于其国之巅峰了吧，我还以为只是一群乡勇之类的货色，如此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副指挥使，您觉着在火器普及后，个人勇武之作用是否在下降？”方略反问道。

“本官同意。”

“那便是了，其国正规军比之这个部族，更为协调，令行禁止、如岳临渊，其火器配用占比超过八成，对于一支近乎纯火器的军队而言，这不可谓不可怖。”

“虽然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但下官认为，就比如要围歼雅克萨那五百罗刹人，我军在场虽有四倍兵力优势，依然得付出一等一的代价。”

即便沙俄军队的组织度一直是欧洲各**队中的末流水平，但方略觉得现在稍稍捧高他们并无不妥，是该给国内的军官们提个醒、好认清差距了，他继续道：“此外，在泰西，罗刹国之军只能说差强人意，比之更为强悍的比比皆是。”

被方略这么一番话打击过后，众人都有些消沉了。

“方都知竟如此熟悉外番事务？”那兵部官员终于忍不住了。

“那是自然，”方略觉得这时候一定要表现的自信些，“军务之事还算明晰，内政之事倒是知之不深。”

出征大军就这么进城了，作为打头的将领，一行人闷闷不乐的模样与后边列成长龙队形、洋溢着自信的士兵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锣鼓声乃至爆竹声中，他们行到了大街上。

街道旁挤满了欢呼雀跃着的百姓，他们满脸崇敬的望着长途跋涉后班师回朝的凯旋之军。

祀与戎都是能凝聚人心的东西，看看兴高采烈的金陵百姓们吧，孩童指着大军询问着抱着他的母亲；挑夫们也放下了担子怔怔望着；小贩们在大声吆喝着；书生们三三两两的交谈着、大抵是在吟诗作对……

这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兴奋与自豪。

骑在大白马上面的方略微微点头，然后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