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重得圣眷,阖宫上下俱都开心不已。
只是无论吃了多少的补药,公主的身体却迟迟不见好转,没有更糟,却也不像原来那般康健。
白日里精神不济,气弱体虚,坐着看画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去舞乐坊的时间也不若原来多,练半个时辰的舞就心悸无力,面色苍白,一众太医皆是束手无策。
进到七月,日子炎热,小公主竟然起了害夏的毛病,往日这般时节,定是游乐玩耍个不停脚,如今却是清减不少,御医施了几次针灸,勉强让她打起了点精神。
而贵妃却是日益美艳,一颦一笑,如二八年华的少女,娇艳动人。
她摸了摸床榻上小公主苍白的脸颊,“雁儿,怎么还睡着,让杏儿春柳伺候你出去走一走。”
小公主翻了个身,哑声道:“母妃,雁儿困,想要睡觉。”
“你这样老睡着可不行,太医不是也说了要你多动动。”贵妃轻声劝慰着,眼里流露出丝丝心疼和不忍。
“雁儿乖,起来和母妃去御花园,听说近日桃花开了,十分小巧可爱,我们一起去看看。”
明瑶睁开眼,琉璃珠子般的眼睛里没了原先的光彩,她喘了口气,道:“那母妃等等我,我起来收拾一下。”
贵妃摸着明瑶冰凉的手,本就白皙的皮肤如今显出死气沉沉的惨白,她瞬间红了眼眶,原来多么健康的孩子,如今,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这夜,杏儿伺候公主喝下了贵妃送来的燕窝粥,镂空熏香里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明瑶呼吸沉重,杏儿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看到贵妃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杏儿的心漏跳了一拍,俯身准备行礼,贵妃抬起纤长的手指制止了她,杏儿点点头,悄声往外走去。
寝殿的大门发出轻微的嘎声,整个房间只剩下床帐上坠着的几颗明珠发出的幽光,贵妃坐在床榻上轻抚明瑶的眉眼,艳红的指甲点过她浓长的眉毛。
“我的乖孩子,我的小雁儿……”
“娘娘。”床榻旁出现另一个笼着黑斗篷的身影,此人身材娇小,声音轻柔,赫然是一个女子。
“时辰已到,该取血了。”
贵妃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已是泪眼涟涟,“我难道不知道吗。“
她伸出手道:“给我吧。”
黑斗篷递出一只黑底金纹的盒子,贵妃摸了摸明瑶的脸颊,将盒子打开,靠近她纤白的颈,轻声道:“小雁儿,你别怕,母妃跟你保证一点儿都不疼。”
“母妃知道你最怕疼。”
“很快,很快……”
只见一枚黑点快速地钻进明瑶白皙的皮肤,不一会儿,细腻的肌理上浮现出一根蜿蜒的青色血管,那枚黑点隐隐约约出现在了血管里。
沉睡中的小公主被一阵强烈的疼痛攫住了心脏,使得她在梦中都疼得皱起了眉头,发出低微的喘息之声。
着黑斗篷的女人微微弯起了嘴角,秋水盈盈的眼中流光溢彩。
等那枚黑点重新回到盒子里时,已变成了一粒鲜红的丹药,贵妃盖上盒子,转身交给女人,问道:“何时给我?”
女人柔声道:“娘娘莫急,这回也是一样,需要三日炼制。”
贵妃拿绢帕拭去眼角的泪珠,一双媚眼略带冷意地看着她,“你确定盒子里这东西不会伤着公主的性命?”
“我见她比起往日来,虚弱了许多。”
女人心中不屑,微微弓下身子靠近贵妃的侧脸道:“娘娘,您也未免太贪心了。”
“记得炼丹的第一日我就与您说过,要练这药,需得您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当然,被取了心头血,身体自然会差些,但绝不会伤及性命,我当时可是和您说得很明白的。”
“可是,”贵妃起身看着她,“本宫,实在不忍心公主受这样的苦,可有其他取代的法子?”
女人拂袖转身,冷笑了声,“既舍不下你的慈母之心,那青春和美貌你也不要了罢。”
说着就要携那盒丹药离开。
贵妃闻言,昔日种种不堪和羞辱印入眼前,顿时惴惴不安,上前阻拦道:“且慢,仙人。”
“是我失言了。”
女人停下脚步,看着贵妃美艳的面庞上隐约有着小公主的影子,却做出了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她胸中升起阵阵快意,声音里带了点温婉的笑意,“娘娘,不要怪我多嘴。”
“女子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莫过于夫君和子女,想必您也是受班昭的女诫训导长大的。而身为皇家女子,则又多了一层,便是皇恩。“
“娘娘,想必您之前也感受到了失了皇上恩宠的滋味了,几般落寞难言,世态炎凉,庭院冷落。”
“如今娘娘再得恩宠,恕我直言,不过是凭了这张春意盎然的脸。”
“世间美貌女子千千万,皇上又为何要偏宠您?”
贵妃想起之前自己前去邀宠,却受到皇帝的冷眼和清妃的嘲讽,心中既冷且恨。
那清妃不过是凭着几许娇俏颜色而获宠的县令之女,身份低微,却甚是懂得仗势欺人,贵妃失宠的日子里,她每日前来请安。
说得话皆是皇帝如何宠爱她,一月里有大半时间留宿在清流殿,又赏赐了她多少珍贵宝器,又说夜半私语时,希望她早日为皇家生个皇儿,句句刺人心肠。
贵妃暗暗思忖,自己当初得宠时也不曾如此嚣张过,这个清妃倒是个傻的,又不知是让谁做了靶子。
只是心里可怜她,却也的确被她的话刺得心疼,暗暗嫉恨,夜不能寐。
现如今总算不用再看人脸色,贵妃对于失宠的恐惧已经完全遮蔽了对公主的溺爱。
尖利的指甲戳进手心的肉里,只有这痛才能止住心里的万般疼。
她红着眼眶,眼神却透着坚毅,“仙人不用说了,本宫这回知错了,下回绝不再提。”
“请您对丹药多多费心,三日后本宫亲自来取。”
女人柔声回好,看了一眼床榻上轻烟一般的明瑶,心中嗤笑,你也不过如此,看你母亲罔顾你的性命拿你来制丹药,如今病怏怏的,看你如何跋扈地起来。
小公主睡梦中忆见往昔无人之时,贵妃将她搂在怀里,教她念厥语中的“母亲”一词,她那时顽皮,总不愿顺着她来,故意歪嘴吐舌地乱蹦音。
贵妃那时年轻,对着年幼的女儿却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最后捏着小公主胖乎乎的指头摸着自己的唇,自己的喉咙,“小雁儿,是‘鲁麻其’,是娘亲。”
小公主没了耐心,嘴里囫囵叫着“鲁麻其,鲁麻其”,手脚挣扎着往贵妃肩上扑,想要她抱着自己出去玩,贵妃将她满满地抱进怀里,浅灰的眸子溢出笑,夸她是自己的“苏布勒”。
“鲁麻其……”
贵妃猝然听到这句熟悉的厥语,转头去看,小公主皱着眉头喃喃呓语,轻地能让所有人忽略,却重地砸碎了贵妃的心。
贵妃再也无法,竟朝着黑斗篷跪了下去,“仙人,此生最落魄之时,我也不曾跪过什么人,只求你能否想想法子,不要让我的孩子这么痛苦。”
“如果……真的没有两全其美之法,那我,便不要这青春美貌了罢。”
黑斗篷看着贵妃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软弱和犹豫。
可是不过一瞬,她便放弃了寻找,心里窜起的火焰要将她燃烧殆尽,焦躁地来回踱步,最终,她站定下来,道:“心头血不能不取,只是娘娘如今已恢复如初,日后取得量可少些,公主自然也会好些,只是取血时依旧免不了疼痛就是。”
贵妃点点头,“谢过仙人了。”
说着起身回到榻边,出神地看着小公主,眼神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