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瑞仙见太子又不理会自己了,眉眼顿时黯淡下来,她不是没听说近来东宫里流传的谣言,只是看太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金屋藏娇”了。
只是她没勇气开口询问,如果问了,太子反而一怒之下要把那女人扶成侧妃,甚至是正妻,那到时自己的脸面该往哪放?
所以她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瑞仙主动握住太子的手,太子转头看她,她有些羞怯地说道:“殿下,昨日皇后又问臣妾何时能抱上孙儿呢。”
继续鼓起勇气道:“臣妾想,今日夜也深了,不如我们早些就寝吧。”
太子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太子妃不用放在心上,子嗣之事急不得。”
“只是今日孤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你先回去。”
许瑞仙满眼落寞地看着太子起身回到书桌前,那样不近人情的样子。
婢女收拾了碗勺,跟在她身后,只听她轻声道:“我倒想瞧瞧这个被藏得这么紧的女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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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休息下吧。“春柳在一旁焦急地劝说道,“您都练了一个时辰了,身体会受不住的。”
明瑶公主满头是汗,脚步虚浮,却抿着嘴,一脸固执地继续练着舞步,一个腾转,落地时公主软了脚,正要自暴自弃地摔在地上,许鹤仙却突然出现扶住了她。
“公主,你不能再练了。”
明瑶看了他一眼,喘着气推开他的搀扶,“又是太子哥哥让你过来劝我的?“
“我没那么弱,我好得很,不用你们费心。”
“也不劳许大人抽出宝贵的时间过来盯着我。”
许鹤仙沉默地站在那,青衫垂落,一双眼静静地望着她,细看瞳仁里竟含着点慈悲。
“公主,身体为重,不止太子担心,鹤仙也会挂念。”
她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回去吧,鹤仙哥哥。”
“我没有任性,下个月我便及笄了,我想练好这支舞,在及笄那日跳给喜爱的人看。”
看着明瑶坚毅的眼神,许鹤仙皱了皱眉,他心知公主心性坚定,不论是非对错一旦认准要做,没有什么能轻易撼动,于是拿出随身的一方锦帕擦了擦她的额头,“那臣在旁边等你练完。”
说着走到一边的坐榻上盘膝坐下,身后的随从拿出一本佛经小解递给他,他就那样安然而又旁若无人地垂着头,专注地看起了眼前的文字。
明瑶看着他白皙的额头和鸦青的发,姿态闲适而端庄,竟有些恍惚起来,只要许鹤仙在她身边,心里的不平和焦躁就会消散,世上好像没什么值得她去恼怒和不忿,一切都显得平静。
她又练了一会,直到天色都有些暗了,这才作罢,只是这时已经腿软的走不了路,但小公主又开始任性地折腾人,她拉着许鹤仙的广袖,“鹤仙哥哥,你背我回去啊。”
小宦官德福进来弓着身道:“公主,轿子已经到门口了,小的扶您过去吧。”
公主踢了他一脚,却腿软地没什么力道,“滚开,没眼色的东西。”
德福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也随着公主那一脚顺势滚到了一边,嘴里哀声求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公主却不理他了,笑着对许鹤仙讲话,“你不背我,我就不回去了。”
“你看天色好晚了,再拖下去等会你也出不了宫了。”
许鹤仙有些无奈,“公主,男女有别,不可如此。”
明瑶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不知何时,小胖子明瑶就像柳枝抽条,花儿绽蕊,显出了少女的身形,脸上虽还有些婴儿肥,却已有了极致的明艳,尤其是那对浅色的眼珠,藏着几许妖艳朦胧,端看竟有了几分倾城之色。
许鹤仙看着她娇俏的笑容,直白灿烂,心里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他弯下身扶起她,“下次就不可如此了。”
明瑶搂上他的肩膀,点了点头,“知道啦,辛苦你了许大人。”
一双云头履,前端缀着硕大的粉色珍珠,随着许鹤仙的脚步在他身侧摇晃着,明瑶趴在他的背上,手指绕着他的发丝,问:“鹤仙哥哥,你什么时候成亲呀?”
“你看你就比太子哥哥小三岁,而他娶太子妃都一年多了,丞相大人都不着急你的婚事嘛。”
许鹤仙将她往上托了托,道:“鹤仙未曾想过成家之事,也志不在此。”
“家父明理,并不强迫于臣。”
“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帮你找个好不好?”
许鹤仙轻笑了声,“臣听闻梦罗山上有仙子,彩衣飘飘,貌若芙蕖,性情柔顺直率,臣心向往之。”
明瑶哈哈一笑,“原来你是天下俗人皆不要,只要那住在云端的仙子呀。”
“虽然父皇疼爱我,什么都会给我取来,只是如果你要这仙子,我却帮不了你了。”
许鹤仙含着丝笑,侧过脸来,“公主莫要当真,臣说笑的。”
“臣只愿这辈子能与佛经典籍相伴,一盏青灯,一杯清茶,足以。”
明瑶看着他笼着月色的侧脸怔了怔,轻轻地靠在他背上,“鹤仙哥哥,你真不似尘世里的人。”
心中暗道,只愿你永远如今日这般澄澈无暇,不染尘埃。
许鹤仙背着公主回了明月殿,却见贵妃从内殿走了出来,明瑶脸上的融融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春柳扶着她从许鹤仙背上下来,她轻声对许鹤仙道:“鹤仙哥哥你先回去罢。”
许鹤仙点点头。
贵妃脸上的表情悻悻,看着许鹤仙离开的背影,问道:“小雁儿,怎么是许鹤仙背你回来的?”
明瑶在春柳的搀扶下往里走去,“我练舞累了走不动,就让他背我回来了。”
贵妃皱眉道:“不是母妃说你,如今你也要及笄了,已经不是当初还要我们抱着的小孩儿了。”
“而那个许鹤仙也将弱冠,已到了成亲的年纪。”
“你身为公主,却如此不重礼仪,和外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简直……简直……”
公主停下脚步,“简直丢了您的脸是不是?”
春柳扶着公主的手,只觉公主掌心冰凉而濡湿,自己的手被攥得生疼,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公主淡淡道:“我和鹤仙哥哥光明正大,我做我爱做的,何惧人言。”
贵妃气道:“你是不惧,那是因为你还没真正体验过人言可畏,母妃活了这么多年,难道知道的还不如你多吗?”
公主叹了口气,不欲与贵妃争执,“母妃在殿里等我?”
贵妃知道公主在转移话题,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今晚确实是为了另外的目的在等她。
“我去沐浴更衣就出来。”
公主面无表情地往浴池去,留下一脸无措欲言又止的贵妃。
青色纱帐笼着床榻,桌案上有香烟袅袅。
明瑶公主躺在床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床帐上绣着的莲花,苍白的额上浮着细汗,今日取血比往日要疼上许多,纵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痛得她皱了皱眉头。
仿佛终于等到了自己想看的,披着斗篷的女人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公主这是疼了?疼可不要忍着,尽情地哭出来喊出来吧,周围的下人都被遣退了,没人会听见。”
小公主的声音虽轻却硬,“闭嘴吧,嫂嫂。”
贵妃口中的“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许瑞仙。
贵妃此刻又有了些慈母的样子,握着公主的手,痛惜道:“小雁儿,别说话,很快就好了,母妃在这陪着你呢。”
公主闭上了眼睛,依旧无声无息,仿佛疲倦地入睡了。
许瑞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没了兴致,平日她在太子那受得气,在明瑶这总能发泄一两分,只是没想到跋扈任性的公主在发现贵妃偷偷用自己的血炼药后,竟不哭不闹,反而赶走了那个被收买的婢女,维护贵妃的脸面,却又提出主动献血。
对于明瑶这样的人,却有那么重的骨肉亲情,的确令许瑞仙感到诧异,她原以为这一招不仅会坏了明瑶的身体,还能使她们母女离心,没想到她依旧生龙活虎地活着,听说今日还去舞乐坊练了舞,最后还缠着让大哥背她回来,真是恬不知耻啊。
大哥在许瑞仙的心里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世人皆言相府大公子风姿过人,才学出众,乃人中龙凤,但这样的人却如此淡泊名利,即使父亲总因为他的“不上进”而训斥他,但是大哥总能坚守本心,一个人守在他的茗院,日复一日地看书修经,做着这繁华尘世中的“隐士”。
而这明瑶公主,又有何资格去靠近大哥?!
这样卑劣的人。
许瑞仙心里对明瑶的恨意在一开始宛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为着当初明瑶无故的鞭打,她的身上留了疤,因此导致她虽是丞相之女,心中却总是藏了几分自卑。
后来见她又没脸没皮地缠上了自家大哥,没想到对人冷淡的大哥竟对她和颜悦色。
现如今,太子又总是一再冷落无视自己,她无法向太子发怒,却只好将这怨气转移到他最爱的妹妹身上。
因而她心里这怨气来得真实而漫长。
谋划许久,得了四公主的帮助,从南疆异士那得了这血虫,才勉强让明瑶吃了点苦头。
不过这游戏也要到头了,明瑶也算是受尽了折磨,并且求得了皇上的旨意即将出宫建府,而目前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反倒是那个被太子藏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