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常平仓库府之中,李静凝神查阅着库房粮食的进出记录。
犹记得在数日之前,勾当官刘安将这个案子交到他的手里时,隐晦地跟他说如果什么都查不出来,可以另辟蹊径,搞点刑讯逼供什么的。
当时他还有些不信邪,既然官家让他们来查这个案子,那肯定是有问题的,只要有问题又怎么可能会查不出来猫腻?
可这两日来,他带着五十名探事司的亲事官来来去去查看库房,翻看账簿,居然真就找不出一点猫腻出来。
难道真要动点不光彩的手段才能打开一点局面?
京西北路提举常平官萧易也在这府库内跟着李静盯梢盯了两日,见他两日之内始终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心中安定不少。
此刻萧易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李指挥使可曾查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对于这个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自己有事没事就出言刷刷存在感的提举常平官,李静再好的脾气也不由来了火气。
“听萧提举的意思,倒像是希望我查出些端倪出来?”
萧易摆出一副欠揍的笑容,“哪里哪里!这失火的的起因经过都已写在了卷宗上,损失的数额也已经查清,本官只是觉得李指挥使这是在做无用之功。”
神情之中的自信和不屑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他们既然敢造假,自然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后来更是经过徐王的提醒,仔细排查了一遍,将任何可能发生纰漏的地方都仔细检查过,莫说是这账簿,就连那失火的仓库都伪造地丝毫不差。
莫说是这皇城司了,就算是大理寺的推官们来了,一样查不出来!
李静继续翻着账簿,再也懒得抬头去看萧昱一眼,“那就不牢萧提举费心了,鄙人自会将结果如实向陛下禀告!”
萧易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既然如此,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在此奉陪天使了!”
“萧提举好走,在下就不送了。”
李静心知这样查下去根本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开始重新思索如何找到案情的打开点。
刘勾当还未来此便已知道很难查出结果,换个角度来讲,这些当事的官员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在他们极为注意的地方抹去痕迹?
那什么地方才是这些监守自盗的家伙没有想到或是没有来得及抹去的呢?
像粮仓这种油水丰厚的府院,是最容易出现蛀虫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常平仓,常年储备百余万石粮食,每年还要籴粜几个来回,秋季以钱易粮,春季以粮易钱,账簿之上怎么可能会如此干净呢?
等等……钱粮……钱粮?
李静眼中精光一闪,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他们这两日来只顾着查仓中粮食的数额与出入账簿上粮食的进出是否对应,却忽略了这常平仓也是有钱粮交易的!既然有钱粮交易,自然也就有交易的账簿。
能把账面上的粮食数量做平,有能耐把账面上的金额做平吗?
任何有问题的东西都经不起查!
“来人,去把常平仓历年来的钱粮交易记录取来!”
不多时,两名亲事官抱了几大卷账簿回来,身后还跟着府库的监事李骁。
“上官!上官这是要做什么?你们查粮食就查粮食,要交易记录干什么?”
察觉到李骁脸上透露的一丝不自然,李静冷笑道:“李监事,这粮食的进出也是有买卖的,不查粮食的交易记录,我们又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从中贪墨?”
李骁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厉害,干笑一声,“李指挥使说得也是……”
没有再理会焦躁不安的李骁,李静翻开粮仓的交易记录,并一一和进出记录对应起来比对。
这一比对,就是两个时辰,直到下属为他点起了蜡烛,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而那个监事李骁,却还一直站在侧首伸头看着自己翻查。
李静活动了一下肩颈,问道:“李监事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啊?”李骁一愣连忙摆手,“上官都不说累,下官岂敢喊累?”
既然他想候着,那就让他候着吧,若这账簿真有问题,还免得差人去拿他。
让人给李骁搬来一张矮凳,李静继续比对着账簿上的数量和金额。
蜡烛的光芒不如阳光亮堂,昏黄的烛光照在纸张上一闪一闪,看久了刺得李静的眼睛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伸手揉了揉眼角,李静烦闷地连腹中都无一丝饥饿感,翻查了这许久,居然真的一丝问题都没找到,当真是奇了怪。
再度睁开眼,看着满纸的粮价,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无力感。
就在此时,一条粮食的交易记录在烛光的摇晃下显得格外醒目。
“元祐七年九月十一,出粜二千石,每石价格八百四十文。”
再定睛一看,不错,的确是出粜!
正是入籴的季节,怎么会有出粜?而且是以当时入籴的价格卖出,居然还有人买么?
要知道,常平仓从百姓手中收粮都是高于市场价三到四文的,也就是买家此时在常平仓买这一笔粮食是要亏八千钱的!
在成千上万条出入数据之中,这条记录是如此地渺小,难以引起人的注意。
若在平常,就算有人看到也会一笑了之,嘲笑买粮之人有钱没地方花。
但对于有心人来讲,李静不相信这个世上真有如此愚笨钱多的傻子,于是暗暗将这条记录记在心中,继续往后面翻。
终于,在翻到元祐八年春的时候,又翻到了一条两千石的入籴记录,这时候市面上的粮价已经来到了九百六十文。
李静又重新在粮食出入记录上查找,却并没有看到这两千石粮食的任何进出记录。
嘿!李静终于明白了!
这春秋反季节的一出一进,仓库里的粮食空缺补上了,可这两千石的粮食一来一回的市价就差了二百四十余贯!
相比这二百四十余贯的利润,那亏的八千钱又算得了什么?
至此,李静终于打开了突破口。
李骁见他呆呆地盯着账簿,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查出结果而出神思考,便扬起一个尴尬的笑容出言道:“李指挥使,你看这天也黑了,是不是也该去吃饭了?今晚下官做东,吃饱了饭才有力气继续查案不是?”
小心翼翼的话语将李静从思绪之中拉回,一双凌厉的眸子扫向李骁,吓得后者浑身一颤。
随即脸上又突然换上灿烂的笑容,“李监事说得对,这案子有的是时间查,饭却是不能不吃,今夜还是我做东请李监事吃饭吧,以感谢你这几日来对李某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