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赵煦明显感觉到,宫里的宫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变了,昔日对自己虽然尊敬有加但并没有现下的畏惧。
就连媚娘也比之前更加恭顺了,之前在自己批改奏疏时还会不时地说一句话叫自己饮茶,今日却站在一旁半天没有动静。
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咳咳!”赵煦故意清了一嗓子,捏了捏脖子。
媚娘立即奉上一盏热茶,递到他的面前,却低着头并不开口说话。
“你今日是怎么了?朕前几日杀了几十个贪官就把你们一个两个都吓住了?”,赵煦接过茶随口一问。
刘媚娘稽首拜地:“官家是皇帝,昔日是奴婢在官家面前太过放肆……”
赵煦听罢觉得有些扫兴,放下杯子走出垂拱殿。
殿外刮着寒风的号角,站在殿外的台阶上可以一直俯瞰到宫墙的对面沉稳的文德殿,两侧还有威仪堂皇的皇仪殿和气势雄伟的紫宸殿将他围在中间。
他日日在此批阅奏章还真印证了孔子那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只是传说这众星共之的北极星君却面相黑恶,掌管死亡和战争……那德政多半也是靠此维系的吧?
右侧紫宸殿旁空旷的广场上一群禁军士卒聚在一起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引起了赵煦的注意。
本想悄悄走上前,却不料走到一半还是被他们发现,立即整齐地排成两队。
“参见陛下!”
“你们在干什么?”赵煦见这两队士卒一队穿着皇城司的黑衣黑帽,一队则是银甲红衣的禁军,又歪头瞥了眼他们身后还未来得及藏好的两支木棒。
很显然,这两队军士凑在一起绝不是为了交流彼此的感情,赵煦眼睛微微一眯,开口问道:“聚众打架呢?你们都是哪一部的?”
一名银甲红衣的率先开口:“末将银枪班都知郝义。”
紧跟着一名黑衣黑帽的也开口:“末将皇城司上一营指挥使邓振中!”
“噢,原来是银枪班的人和上一营的人在打架啊!”赵煦冷冷一笑。
以地上残留着的赃物来看,似乎并不是在群殴,更像是一场单挑决斗;在这皇宫大内之中反禁武斗,胆子倒是不小。
“为什么打架,都说说吧?”
银枪班的郝义率先开口,恨恨地看着皇城司的人控告:“官家,我们银枪班是您的贴身禁卫,紫宸殿这块原本就是我们管辖的范围,可最近皇城司的人不去看宫门,跑到这里来说是要接管我们的活!”
郝义像是一个找到了老师告状的学生,理直气壮地站在赵煦身边指责皇城司的人。
他们银枪班和金枪班属于殿前司马军诸直,正儿八经的天子卫率、贴身随从,岂能容皇城司的人如此放肆?
赵煦对银枪班的底细自然清楚,听罢对邓振中面有不虞道:
“郝都知说得不错,紫宸殿确实是他们银枪班的管辖范围,是谁要你们接管此地的?”
邓振中闻言知道官家这是打算偏袒银枪班了,内心有些慌乱,毕竟他们皇城司虽然执掌宫禁,可说难听点就是看守宫门的,名义上虽然也是天子亲军可离官家身边还远着呢!
“末将……末将是奉了刘勾当的命令来加强紫宸殿的防卫。”
有了官家的撑腰郝义中气十足,瞪眼喊道:“不需要!紫宸殿有我们银枪班足矣!”
看着面前两伙人的冲突,赵煦明白出在什么地方。
挥退聚集的众卒让他们各归其位,回到垂拱殿让媚娘叫人找来了殿前司马军都虞候王廷玉和皇城司勾当刘安。
“今日朕看到银枪班和上一营的人打起来了,说上一营的人要抢他们的饭碗,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说说看吧?”
王廷玉的曾祖是仁宗朝名将王德用,王家受历代先帝宠信祖祖辈辈世代在大内当差,而王廷玉本人则更是王家新生代的翘楚。
有些话他早就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官家说,此刻既然官家主动问起,他自然要将心中的苦水吐出来。
“陛下,有些话臣早就想说了,他皇城司不过一看守宫墙的;而殿前司乃是陛下亲军,陛下何以亲远而疏近?甚至于他皇城司现在都快要骑到殿前司的头上了!”
这话换做其他人或许不敢说,可他王廷玉却不怕,毕竟在这之前,他昔日的顶头上司殿前司指挥使燕达可是佣立官家登基的铁杆支持者,他们殿前司上上下下对于官家的忠心还用得着质疑么?
论资历,他们殿前司诸班直那都是从禁军选拔出来的精英,很多人还是将家子;论名望地位,殿前司和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合称三衙统管天下禁军;论兵力,殿前司步军十二直、马军二十八班,带甲之士万余人。
以上几点他皇城司哪一点比得上?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要找官家讨个说法。
皇城司这些看大门,搞情报的家伙凭什么来抢他们殿前司的饭碗,要是燕殿帅未亡,这里哪有皇城司放肆的地儿?
刘安却道:“陛下,臣也是为了陛下安全着想,若是因此得罪了王都虞候,臣甘愿受罚!”
“什么叫得罪了我?”王廷玉急了,“你这行为本来就是逾越!”
看着他二人在台下的对质,赵煦知道这事确实是刘安的不对,他虽然想有意袒护刘安可殿前司那边手心手背也是肉。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确是十分看重皇城司,毕竟殿前司的人再好用,也只能帮他拱卫宫廷。
而皇城司干的活就多了,既能探查消息,又能帮他查案,几乎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交给他们来做。
举个不恰当的比喻,殿前司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不光出身好,人也漂亮,倍儿有面子;而皇城司则是小妾,虽然各方面条件比不上正妻,可却乖巧听话,能把他伺候舒服。
但正妻如今对小妾有些越矩的行为感到不满,自己自然也不能宠妾灭妻。
“既然如此……”赵煦打算把刘安高高捧起,低低放下做个样子给王廷玉看,一抬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垂拱殿门之外,一名背插旌旗的禁军士卒手中高举一份文书,沿着平整的青石大道朝殿内奔来:“边关八百里加急呈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