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立国初期,西北地区的边界还是沿着五代时岐国所划,西部只有秦、谓、成、武四州,再往西的陇右地区则被分散的吐蕃各部占据。
而在陇右河湟地区最大的一个吐蕃部落,有一个拥众数十万的政权名叫唃厮啰,于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建立,占据了祁连山以南,岷山以北的一大片水草丰茂的地区,东接大宋,北靠西夏。
鼎盛时的唃厮啰曾数次粉碎西夏李元昊的进攻,致使其损失数十万军队,再不敢翻越祁连山南下,但随着唃厮啰第一代首领唃厮啰的去世,唃厮啰政权内部发生动乱,实力锐减。
熙宁年间,名将王韶认为唃厮啰所占领的青唐、河湟地区位置十分重要,不能落入西夏人手里。
于是便向神宗皇帝献上《平戎策》,提出了“欲取西夏,当先复河湟”的主张。
从熙宁四(1071)年至熙宁六年(1073)的三年时间里,王韶主持西部战事,多次击败唃厮啰政权,收复了宕、叠、洮、岷、熙、河六州,幅员两千里,招降吐蕃大小族群三十余万帐。
但也正是从此时起,唃厮啰和宋朝的关系变得恶化起来,双方常年之间大小战事不断。
距河州治府西南七十里,有一座普通的城寨,名唤南川寨。
高原之上的冬天来得总是比中原快,即使今日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大地,可城上戍守的士卒们在如刀的寒风下依旧嘴唇皲裂,满脸红霜。
但他们不得不打起精神,穿着保暖效果极差的铁质盔甲,谨防着来自唃厮啰人随时可能的袭击。
相较于世代生活在这片高原草甸上生来就会骑马射箭的唃厮啰人,他们这些来自中原地区的汉人想要守住身后的这片土地,就只能坚守在这西北数百座大小不一的城寨中,靠着农耕民族最擅长的守城战逼退来敌。
朱贵是一名刚入伍不到两个月的新兵,此刻站在这四处茫茫的草原孤城上面对寒风却有些心不在焉。
远离亲人故土千里来此,他有点想家了。
指挥使在城上巡视着,一是为了让士卒们打起精神,保持士气;再一个便是查看士卒们的身体状况。
每年一入冬,宋军经常会出现非战斗性的减员——一些来自于内地的士卒们很难适应这里的气候环境,极易生病。
在这样的条件下生病便意味着死亡,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都要到城头转几圈,一但发现有生病迹象的士卒便立即让其下防。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只穿着一身薄薄棉质里衣,站在城楼边值守的愣头青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兵!”指挥使冲着朱贵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你为什么不穿盔甲?”
即便盔甲不保暖,可守城怎能不穿甲?
朱贵一惊回过神来,连忙行了一个军礼。
“小人之前在城内见到一名乡兵弟兄冻得浑身发抖,就将自己的盔甲送他了……”
指挥使一愣:“那你自己怎么办?”
乡兵是由当地人组成,武器由朝廷分发,可盔甲那是需要自备的,他们禁军虽然会分发盔甲,可仅限每人一件。
这玩意儿可比武器贵重多了,战场上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的,所以士卒们几乎都不可能把自己的盔甲送给别人。
指挥使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新兵蛋子。
“你是新来的吧?”
朱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人是河北清河人,抗冻着哩!”
今年赶上河北大水,他家中田地全被淹了,便索性仗着有一把子力气前来投军,没想到赶上禁军调防来了这里。
指挥使对这个傻大个升不起责备之心,瞪着眼道:“你要真有力气还是留着去打唃厮啰人吧,我那还有一副上任指挥使阵亡时留下来的盔甲,先便宜你小子了!”
说罢便带着朱贵往城下而去。
“指挥使放心,在小人老家,十里八乡能在小人手里走过三招的屈指可数!”
朱贵拍着敦实的胸脯向指挥使保证道:“只要唃厮啰人胆敢来犯,小人一定一次杀他十个八个的!”
“看不出来你人长得老实,却是个喜欢吹大气的!”
指挥使笑骂了一句,将一套锈迹斑斑的制式武官盔甲从柜中取出丢给了他。
“下次唃厮啰人来犯若你真杀了十个八个,我直接升你做都头!”
想当年他也还是王太尉手底下当新兵的时候,随着太尉主动找唃厮啰人决战,这才杀了五个敌人被提做了十将。
这小子口气竟是比当年的自己还大。
就在这时,城中忽然响起数声号角,指挥使猛地脸色一变。
“有敌袭,快走!”
两人立即重新回到城墙上,纵目望去。
在草原的尽头,扬起了一大片纷飞的尘土。
这是大批骑兵来袭的前兆!
指挥使一声大喝:“准备战斗!”
士卒们多是老卒,一早就进入了战争状态。
有弓箭的拉弓、上弦,没弓箭的搬来滚石和檑木,还有的开始架锅烧油,没有丝毫的慌乱。
只是待得那骑兵离得近了,指挥使倒吸一口凉气,被眼前的景象惊滞。
那些骑兵连人带马都戴着银盔银甲,人数在千人左右,宛如一道钢铁洪流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而这铁塔一般的骑兵后面更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黑线,明显是一支人数庞大的军队,起码也在两万人以上。
在西北打了二十多年仗的指挥使明白,这次的敌人不是唃厮啰,而是西夏——铁鹞子!
感受到脚底隐隐传来的震动,他喃喃地对朱贵道:“小兄弟,这次恐怕我们要死在这儿了!”
城中驻守着的也不过两个营,加上城中乡兵、藩兵,拢共也不到两千人。
想要在眼前这般庞大军队的进攻下守住这座城寨,机会渺茫。
还不待朱贵答话,指挥使见铁鹞子直直地向城池奔来,便高声冲士卒们喊道:“先不要放箭,盯着他们的面部放近了再射!”
铁鹞子全身铁甲覆盖,全身唯二不设防的弱点唯有面部镂空的面罩和马蹄,只有射其面部才能对其造成有效伤害的同时节省箭矢。
然而城下的铁鹞子们并不是无脑的蠢货,在距城头约莫百丈时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绕开了他们的正面,转而向城后奔去。
“指挥使,他们这是做什么?”朱贵一时间莫名其妙。
骑兵不便攻城他是晓得的,可这重甲骑兵气势汹汹而来,灰溜溜而去属实把他搞蒙了。
“他们是要截断我们的退路……”指挥使看着面前绵延数里还在不断冒出的黑点,面色愈发凝重。
这是西夏人惯用的攻城手法,先以骑兵在后方截住守军归路,再以步跋子猛攻城池。
如此使敌方一个士卒也跑不了,都做了他们的俘虏。
南川寨在河州城西南,按理说进攻他们的只可能是西面的唃厮啰人,可如今东北面却出现了数不清的夏军。
出大事了!
河州城一定出大事了!
指挥使忽然转身看向朱贵:“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儿……”
“一会儿我将城内的战马收拢,选拔出会骑马的士卒分批出城。”
指挥使死死盯着朱贵,掰着他的肩膀。
“出了城门往东走不要停,若你活着能到熙州,记得告诉我们的人:夏人来袭,河州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