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翟羡逢,只觉得手上的药盒有千斤重,放不下。
他站起身,假定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别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够了就放回去吧。你是后天的飞机吧?难得来一次,就不要想着这些难过事了。我先去洗碗,你可以在客厅看会儿电视。”
我没有说话,眼见他转身走进厨房。客厅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窗外是雪,白得陌生。
我在故乡从未见过这样的雪。家乡的雪从不会下得这样强势,也从不会落在地上后还保持自己坚韧的白色。
思忖片刻后,打开了琴盒。
调整好哨片位置,我深吸一口气,来到雪茫茫的窗边,含住哨片。
照常一串琶音音阶后,我闭上眼睛,气息、手指随着自己内心的感受运动了起来。
这首曲子叫作《Gabriel"s Oboe》,少有特写给双簧管的电影配乐。
初中的时候,我和少年宫弦乐团合作,作为元旦节目演出过这首曲子。那年我的黑色礼服还显得有些小大人,那年好像还能把无限柔情涌进这乐音。
走下台,在拥挤的后台走廊,我提着裙摆,看见翟羡逢站在模糊不清的人潮汹涌之中,手里是一大束鲜花。
“你爸爸听哭了,叫我来送你花。”
我仰起头,接过鲜花,“那你觉得怎么样?帅呆了吧?”
“少自恋了你。”他白了我一眼,“一般般吧。”
……
我仓皇的气息毁掉了最后一个延迟减弱音,割裂了整首曲子的悠长。我缓缓放下手,回头,只见翟羡逢倚靠在我身后的墙旁。
头顶的灯光在眼底掀起涟漪,他好像看见了自己十岁时爱过的一场落日,只恨时间再也回不来。
我看着他,趁他还没有开口赶紧抢话:“我喜欢你。”
翟羡逢一愣,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抽风了?”
“我没抽疯!”我着急。
“没抽风你说你喜欢我干什么?”翟羡逢一脸疑惑。
“行!我就是抽风!”我又气又好笑,语气都着急了起来,一把拍开他的手,“我气我当年爱装x!我气我不早点说我喜欢你!我气我现在还犹豫!我气我差点错过你!气我对你的处境一无所知!”
空气凝固得可怕,沉默横了一座桥,我们不敢先踏。
良久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你是可怜我。”
“谁可怜你了?”我拔高了声音,“你看我从小到大可怜过谁?”
“常攸嘉,这件事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翟羡逢笑容苦涩,“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认定自己喜欢一个人,对方就一定会喜欢我的孩子了。”
“他娘的,说这么长的定语干嘛。”我气急败坏。
“未来还会有更多问题。”他第一次唠叨得不像他自己,“你一直是个冲动的家伙。也许以后你才会发现,原来我并不是你喜欢的样子。到那时候如果我不放手,你又该怎么办?”
我哽住了。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就认为,我以后一定会想要离开呢?”
他哑然了。
我气呼呼地把双簧管塞进琴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反正我这个人你了解。我冲动就冲动这么一次,你爱要不要……”
说着,我走到门口,暗自想,要是他还不挽留我,我以后要怎么厚着脸皮死缠烂打。
就在我打开门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我放在门把上的手,把门给拉了回来关上。
他就站在我身后,高大的身形把我圈在一小片阴影里。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这么高了……
“我没说我不要。”他在我耳边无奈道。
我转过身,见他面容逐渐在视野中放大,清晰。
“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
我捧住他的脸,“啰嗦。”
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天蝎座的先生,你应该是高傲的。
手握住我爱你用的筹码,目光可以是胜券在握。
你手里有恃才放旷的资本,又何必韬光养晦、衣锦夜行?
唉,我曾经给你承受过多少痛楚,多少眼泪的流淌,原谅我吧,我爱你。
*
后来每年一有时间,我都会飞到英国过个短假。
五月天,他带我在剑桥郡游船,看叹息桥上步履匆匆的过客。
他载着我骑车晃荡在校园。“叮铃”的铃响,伴随着自行车脚踏板和锁链的声音,轻轻掠过一阵凉风,拂过发梢,挠得人心痒。
我目光清晰地捕捉到了翟羡逢微微翘起的发丝,与修剪得整齐精炼的鬓角。白色衬衫,领口干净,没有泛黄。
我为他读海子的诗——《歌或哭》。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在伦敦逛中古店,在舞会上彻夜狂欢……
我们从不去谈未来,不去谈变数,只是尽力过好眼下。
“中途还是会有情绪爆发的时刻。”翟羡逢轻笑着说,“有一次在雪地里,你突然告诉我,如果真的活着太痛苦,我也可以选择离开。”
我喉咙酸涩,“我记得。”
“但是你不知道,我听见你那句话之后,是真的希望好好生活。”
“那后来呢?”我又问。
他笑着摇摇头,垂眸,语气里多了一丝释然。
“我从前一直想,是不是一直瞒着你,我们就可以这样相安无事到老。但现在我想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大四那年,我和文潇还有他男朋友假期出去旅游。
“文潇的男朋友叫谢常青,高中的时候,你们都是校乐团的,所以一直玩得不错。谢常青和我是同班室友,所以关系也还好。
“那时你们经常三人骑电瓶车,也经常被我抓到扣分。文潇一直知道我喜欢你,护崽子心强吧,所以看我不太顺眼。”
“那然后呢?”
这一次,翟羡逢沉默得有些久。
他疲惫的目光在灯光的映衬下,不安地涌动。他似乎看见了一场暴雨,一场泥泞,一场他不愿提及的事故。往事尽剩沧桑与唏嘘。
“你们回来的那天,巴士出事故了。文潇和谢常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