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被人“送回”自己房中的时候,府中上下一夕之间都明白过来一个道理:苏温言回来了。
廊庭月下,弥撒从外头回来正见男子负手而立,望着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次苏温言和齐王见过面说过话后,便会和今天一样,站在这一处池塘边上,听着冬雪降落,听着鸟声蝉鸣,一年四季总是如此。
弥撒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但直觉又却觉得他每次想的都是一件事情。
苏温言的耳朵何其敏锐,人刚一靠近,他眼中的彷徨便立刻变成了狠厉,询问道,“事情都交代下去了?”
弥撒拱手拜道,“回禀世子,属下已经将世子的吩咐交给各粮仓的信吏,据回复说只要世子开口,不日便可送米前往码头,其他的货各家老板也都知情了,都在准备中。”
苏温言脸上看不出欣喜,弥撒站在身后久久不愿离开,将心中担忧袒露,说道“货从咱们家出都可到位,只是这运回去的路上怕是不安全吧。”
他倒是将齐王当成了一号人物,苏温言笑道,“从前怕是有的,现如今就没了。”
若不是主船破损得以让他经过了清江浦,许是他也不敢打这个保票,但如今他已经给足了那郎中面子,利益交易中他给了大头,但凡是个明白道理的都应该知道现在江浙是谁的天下,在他眼皮底下还想作威作福,恐怕是活的太久。
弥撒明白了过来,半响笑道,“原来世子那夜是如此想的。”
“不然呢?”苏温言转过头来,有些奇怪的看着弥撒。
若是弥撒说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以他对苏温言的了解,多半是让他口不能言。
所以与其绕弯子,不如直接了当的痛快说道,“那夜世子未归,我还好奇世子留恋花柳了呢。”
苏温言怔松了一下,像是听了个笑话,这话他听闻京中传的更是离谱自己本就没在意,不过弥撒这想法倒是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未过几时,他便打发了弥撒,独自的朝着容溦兮的院子走去。
容溦兮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子了一样,明明睡不着可就是懒得起不来。
难怪那些公子小姐都喜欢又热能伺候沐浴,这样的待遇简直太舒服了,只是等她洗完澡去寻衣服的时候发现最后一件衣服也被这些勤快的丫鬟拿去洗了,剩下的那些放在包袱里到现在还是潮乎乎的,万般无奈下只能穿上苏温言准备的衣服。
翻来覆去实在无聊,出门又哪里都不认识,不出门又只能在房间里呆着,只一想起龙三那伙人已经开始走街串巷的耍钱了,自己羡慕的就不止一丁点。
正哼唧的想着,门口传来了几声稳重的敲门声,容溦兮透过门上的轮廓就看出了来者,寄人篱下哪敢怠慢。
顾不得穿鞋就奔着门口过去,方一打开,苏温言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一时未能回神。
容溦兮穿着的这件衣服是他入京的时候便吩咐人做的,那时候他从云来客栈的窗户上看着蹦跶的女婢背影,熏和的日光下,一身耦合色衣服的女孩像是跳跃在湖面的莲花。
那一刻他便想有些女孩天生就是适合穿藕色的衣服的。
如今真的出现在眼前,线条柔美的纱裙配上晶莹剔透的玉簪,再加上容溦兮这一双无辜的桃花眼,这样的红尘落在苏温言眼里,闹得自己失神如此也不觉得意外了。
“世子有事?”
容溦兮未能注意到苏温言脸上的神情,缕了自己垂在胸口的头发又问道,“船队那边需要我做什么吗?”
苏温言将门大敞开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姑娘,说道,“你初到此地,不带你出去逛逛岂不是显得我这个东道主不懂规矩了。”
“没关系。”容溦兮搞错了意思,稀里糊涂说道,“还要在这呆上几天,世子手头忙不必顾虑我,等明早我自己出去逛逛就行。”
苏温言觉得容溦兮不解风情,容溦兮却觉得自己细致周到,不但能让苏温言好好休息,还能得个出府玩的机会。
苏温言压着性子好好说道,“明天开始还有明天的事,让你逛你就逛,哪那么多废话。”
容溦兮被人劈头盖脸的一句话打在脑袋上,等到了街上都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又得罪了他。
杭州城里的景致果然和京城大不相同,白日里她得带着一个斗笠,白纱蒙着脸,她走到哪都看不清,可现在苏温言带她出来不需要再带着那劳什子,不但脑袋轻松了许多,眼睛也明亮了。
杭州城里,街边墙头爬满了蔷薇,两侧的空余处,也塞了许多栀子花和喇叭花,有些长得小巧的,离远了看容溦兮都认不住来这些花叫什么名字。
苏温言看着旁边的姑娘一脸惊喜的模样,嘴角一勾转身带着人过桥去了西湖之上。
店小二远远儿看见有人来了,顾不得翻捣手里的汤汁,撩起袖子就过来迎客,满脸笑盈盈的说道,“大掌柜回来了!来我这怎么也不说一声,想吃什么和小的说的。”
“老规矩,要两碗。”
小二见着苏温言的两根手指,又瞧了瞧后面灵动的姑娘,咧着嘴就往后厨跑去。
容溦兮同男子坐下,望着数千盏悬在枝上的明灯失神。
湖面月色姣姣,千家万户的烛火倒影在水面上,像是无数求愿的河灯,岸边行人泛泛,不似京城车水马龙、形色匆忙,这里的人男持垂扇,女戴花环,慢悠悠的行走在西湖两岸,好不悠哉。
“给世子上菜咯。”
不一会儿,小二的端来了两份调羹,二人嬉笑之间,苏温言难得的拿出了市井人家的模样,掏出了两垫银子扔到了小二的手上,小二笑喊了一声得嘞正听后面有人呼唤扭头便走了。
容溦兮看人把碗推到了自己面前,低头闻了闻,刹那间清莲的飘香充盈满腔。
“玉玲珑,滴芳液,西湖的莲藕羹就地取材,质地细腻,在我朝最负盛名,你如今吃上的这口你家侯爷都未必享用过。”
他都这样说了,容溦兮怎么好不识趣,可东西入口便又觉得苏温言所言不假,莲藕羹中梅子肉切得细腻,一入口先是一阵甜腻袭来,须臾又迎来一口酸,甜酸之间,香气将味蕾彻底打开,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苏温言见她吃的这样高兴,又唤来人上了一壶好酒,动了动嘴唇说道,“这是这里的特产的葡萄美酒,和莲藕羹正是相称。”
先前的时候容溦兮对着苏温言还是有气的,只是自己实在没立场生气所以才忍了下来,如今苏温言对她这样殷勤,她心里又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了别扭,怎么都不愿意接受人家的好意。
她酒量本就不好,心里有数便只饮了一口,喝下去的酒慢悠悠的顺着喉咙留下,转眼间侧面的男子已经喝了三杯。
容溦兮看了看狭小的船坞,找了个和吃无关的话题问道,“这家小店也是世子的吗?”
在清江浦听人说苏温言千杯不倒,如今不过喝了三杯,眼角就泛起了红意,鼻尖带着一点莹光,夜色一照,自有朦胧风流之美。
男子摇了摇头,容溦兮歪着头好奇问道,“那方才他还叫你大掌柜?”
苏温言轻笑,“他家早年不过是两个小二,一艘船坞,早年这里连日暴雨他家生意不保我便出了银子弄了一艘新船坞做铺子,自此他们便习惯同商会的人一般称我大掌柜。”
容溦兮点点头,低头望着空碗,她没吃过别人家,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家店的东西做的甜而不腻,甚是合口味。
“世子果然仁厚。”
苏温言勾魂的眼睛浮起了一丝温柔,说道,“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他们家的莲华羹,我救助他们家也是夹了私心,不过好在你也喜欢吃。”
最后一句容溦兮习惯的省略了,因为她听了一半眼睛就控制不住的往两岸看,望着远处的虹桥忽想起了戏本子中常说的鹊桥相会几个字。
果然,今夜的桥上聚集了好多男男女女,摆摊的蹲在两侧,生意好不热闹。
苏温言见她露出的这几分好奇,便识趣的起身说道,“带你逛逛。”
容溦兮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结了账,小二的在岸上说着喜事,“大掌柜赶回来这样巧,必是想今夜灯会带着姑娘多转转。”
“多嘴。”苏温言清咳了一声,扭头看着没心没肺的姑娘,到底没借着酒劲将话一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