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烨军大营的最北边,也就是环境最为清幽的地方,是迪古乃的地盘,他领着楚晏晏走进了其中一顶营帐。
这营帐分为前后两边,前边有一方形长桌,上面摆着沙盘和缩小的旗帜。
掀开营帐中间的灰布帘子便到了后边的卧室,室内一片清冷,可见许久没人住过了。
卧室的里侧是一个由木板子搭建起来的炕台,炕台上铺着毛绒绒的白驯鹿皮子。
炕台周边的地面上也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有一张案几,两个竹凳,角落里还有几个大箱笼,上边摆放着一些书本。
最让人惊讶的是,在箱笼的边上甚至还有洗浴的木桶!
先莫说生活在寒冷土地上的烨人是不会每日洗澡的,哪怕生活在中原的越人,行军打仗时通常都只用一个盆子便将就了。
虽然一眼就可以瞧出这些家具是临时凑在一起的,但是生活中必须用到的东西这里面都有,可见迪古乃还是个挺讲究的人。
这一刻,虽有心思想这些别的,但楚晏晏其实是很忐忑的,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清楚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楚晏晏却没料到的是,迪古乃带她进来后却说道:“你今晚暂时先住我这里,明日我再着人扎一顶帐篷给你住。”
楚晏晏眨了眨酸涩的眼眸,从傍晚舒哈奇出现后,她便想过了无数种可能会发生的糟糕事,但偏偏没想到是这一种情况,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迪古乃眼神中含着淡淡笑意,他心想着:“她这段时间定然过得不好,今晚有经历了那样的局面,此刻回不过神也是正常的,再加上他们以前的事……”
他于是安慰道:“你不要害怕,就让往事随风而逝吧,你别有任何压力,放心住便是了,我去跟别人挤一晚。”
楚晏晏其实没听懂迪古乃话中里的含义。
她微笑着点点头,想道谢又没组织好语言,只简单地说了声,“多谢了!”
迪古乃却仿佛很是高兴,他笑了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往前头走去,边走着还轻咳了两声。
楚晏晏似乎能感觉到他此时是疲乏又困倦的,她正注视着他离去,忽然又见他转头说道:“对了,棉被在箱子里,你自己随便拿,我明天会来找你,你今晚好好休息!”
……
迪古乃的确已经非常累了,自越国皇帝楚缃在江南露面后,完颜昳便带着烨国皇帝的密信,从烨国都城赶往了定京,这一路他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只为了不耽误要事。
好不容易赶到了,却又与舒哈奇起了纷争,如今松懈下来已觉精疲力尽。
他在河边简单洗漱后,去了亲信扎赫的帐篷睡觉。扎赫是他母族那边的人,是他信任的手下,更是与他有着亲密血缘的好兄弟。
扎赫原本还在营地与人饮酒作乐,一听说自家少主回来了,连忙撒丫子跑了回来。
站岗的士兵同他说少主带回来了一个姑娘,却不跟那姑娘住一起,他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扎赫嬉笑着朝迪古乃挤挤眼,“少主心想事成啊!”
迪古乃不回应他,掀开被子躺倒炕上,轻阖了眼睛假寐,“废话这么多是不是还不想睡觉?要是不想睡的话自己去外边练功。”
他的语气虽不甚好,但说话间嘴角微翘着,可见他心情颇为愉悦。
“不了不了,我这就睡觉。”扎赫忙道,他拿着褥子在地上铺好,脱了外衣坐到褥子上,想了想又问道:“少主你不是说要明日才到吗?怎么这么快?”
迪古乃回他,“我骑我自己的马过来的。”
“难怪了,咋们族里的马是草原上最好的马儿。”扎赫点头,说完忽然又狡黠一笑,“不过这也是正赶着巧了!”
迪古乃睁眼看他,“你到底睡不睡?”
扎赫立即乖乖躺下,没多久便睡意袭来,脑袋混沌了,正要进入黑甜梦乡,却突然被迪古乃叫醒。
“扎赫,你给她送点炭火过去。”
“谁?”扎赫睡眼惺忪。
“嘉福郡主。”迪古乃说道。
他也是才意识到自己的营帐里是没有炭火的,他从小习武身体强健,每年冬天不到最寒冷的时节,他通常是不需要烧炭火取暖的,但楚晏晏是娇弱的女子,怎么能受得住寒冷呢。
扎赫不太想去,却又不能违背命令,便爬起来穿衣,背后的迪古乃补充道:“你亲自去,要帮她烧好炭火。”
“是!”扎赫答道。
没一会儿扎赫就回来了,见迪古乃合着眼睛,自己安静地躺到地面褥子上。
吹了点寒风后他有些清醒了,肚子也饿了,咕咕直叫着,可偏偏又懒得起身了,酝酿了好一会儿的睡意,这方要睡着,结果又听迪古乃喊他。
“扎赫,你说她是不是也饿了?你找点吃食给她端过去,再温一壶甜汤,她们女子都喜甜食。”
扎赫郁闷地坐起,“这里哪有甜汤啊?”
“那就温一壶羊奶吧。”迪古乃说道。
扎赫老不情愿了,“少主,她饿一晚也饿不死!”
迪古乃听后翻身坐起,扎赫见状立即从褥子上跳起来,“我去!我这就去好吧!”
————————————————————————————
楚晏晏之前正在发愁营帐中太冷,炭火便被送来了。
有了火盆,她将壶子添满水架在火上煮沸,喝了几口后胃里暖和了,结果又感到饥肠辘辘,她没敢同外边值守的士兵说,本打算忍忍睡觉算了,这才躺下,一桌子食物便被送了过来。
她欣喜极了,连连感谢道:“太感谢了,这么晚还麻烦你跑这两趟,请问怎么称呼呢?”
扎赫面无表情道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楚晏晏微微一笑,“谢谢你了,抓赫!”
扎赫眉头一皱,强调道:“是扎着东西的那个扎。”
他其实汉文说得不怎么好,发音并不标准,所以落到楚晏晏耳里就是“抓”的音,她于是点点头,“嗯,知道,就是用手抓着东西的抓嘛。”
扎赫气得翻着白眼眺望帐顶,他气愤极了,“扎!扎!是扎心的扎,扎着心懂不懂?”
别说扎赫气出来一身汗,连楚晏晏都冒汗了,虽然在她听来,他明明说的还是“抓”,可她已经明白了,忙点头,“懂了懂了,是扎不是抓,你叫扎心,额,不是……”
楚晏晏一时情急竟然口误了,她简直想捂脸遁走,即刻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我错了,是扎赫,对吧?”
扎赫板着脸看了眼楚晏晏,然后说,“行了,你快吃吧,我走了。”
楚晏晏等他离开后心满意足地吃上了这段日子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段饭,吃完后在营帐里随便走了几圈消消食,瞧见箱笼上摆着的几本书,便翻看起来。
她发现这些是越国的书,大都是词本,上面还有不少批注,字体华丽大气,批注内容更是言简意深,让人叹服。其中一本书里插着一页宣纸,上面写了几句诗,落笔是一个”昳”字。
楚晏晏的心脏猛然一颤,“是的!完颜昳的烨国名字就是迪古乃!”
“你这个旮旯部落的臭小子还想娶本郡主?”
“那本郡主就将这马赏给你了,赶快带着它回你家乡吧,不过它可帮不了你犁地种田!”
……
楚晏晏的脑海中开始不断地循环出现这两句话。
这两道声音毫不客气,一点都不给别人留面子,任谁听了都生气!
可偏这就是她讲给完颜昳听的啊!
她自问要是有人这么嘲讽过她,她有机会了肯定会狠狠惩治那人一番。
而完颜昳适才说过,“我明天会来找你,你今晚好好休息!”
楚晏晏心想,完颜昳肯定有后招等着她,她还不如被舒哈奇欺辱呢!
其实也不能怪楚晏晏没想到迪古乃就是完颜昳。
在烨国有一座迪古乃山,许多烨人就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迪古乃,那儿的“迪古乃”多如牛毛。
据说每年在果林中被果子砸中的人里,十个就有一个“迪古乃”……
“完了完了!”楚晏晏哭丧着脸,“完颜昳不会跟我一样小心眼吧……”
此时,迪古乃也就是完颜昳压根就没想到楚晏晏已经忘记了他,他心情轻快极了,坐在炕上看书,一边等着扎赫回来。
过了良久,扎赫才缓缓回来,十分不高兴地仰面倒在地铺上,完颜昳神色陡然一紧,他问道:“可是她对吃食不满意?”
扎赫抱怨道:“我还不满意呢!放心吧,她满意极了!”
完颜昳这才放下心来,他又问扎赫:“对了,我有几本词本被你放哪儿了?”
扎赫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我想想啊……好像放在你营帐里了。”
完颜昳心中一个咯噔,暗自焦虑道:“希望她千万别看到我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才好,她肯定觉得糟糕至极吧……”
他躺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正烦恼着,忽然又想到还没叫人打水给楚晏晏沐浴呢,他担心着:“要是没沐浴会不会睡不着啊?”
于是又道:“扎赫!”
扎赫费劲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哭丧着脸说道:“少主,又怎么啦?”
完颜昳,“……算了。”
翌日一早,晨光将至的时候,在完颜昳的营帐旁边,就已经有士兵在搭建另一个略小些的帐篷了。
楚晏晏着急害怕得一晚都没睡,她刚洗漱完,完颜昳就像掐着点似的过来了。
他隔着帘子说道:“你好了吗?好了就出来吧。”
磨蹭了好久,楚晏晏才心情纠结地走了出来,一出来却见外边长桌上摆着好多道早膳。
“这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每样都拿了些。”完颜昳朝她笑笑。
他特意没吃,想同楚晏晏一块儿用早膳。
“这是什么意思?”楚晏晏愣住了,心里暗自嘀咕着。
她别扭极地扯了嘴角,对这完颜昳讨好一笑后,便低头坐下,拿着一块乳饼小口小口啃着,不言语也不去看他。
完颜昳起初还没发现异样,但很快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来自楚晏晏身上的抗拒感和疏离感。他不是很明白,因为昨晚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他思索良久,终是不明白,轻言细语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楚晏晏摇摇头,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双手也忍不住绞在了一起,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完颜昳,她道:“完颜昳,之前我那般对你,我现在真的很惭愧,请你千万别与我置气。”
楚晏晏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都没声了。
完颜昳放下乳饼,他莞尔一笑,“我从没将那些事放在心上,所以我才说让你别有压力,昨晚我看你同我说说笑笑,我还以为你也……”
说到这里他倏地意识到一件事,面露难以接受的神情,他看向她,“原来你都不记得我了啊!”
见楚晏晏神色一顿,他已然能确定了,脸色一僵,自嘲地笑了笑,没再多说,拿帕子擦了擦手后,站起身子一扭头大步离开了。
楚晏晏于是更加纠结了,“到底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