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管国公说起过正则。
此话一出,瘫坐在地上的两位差吏立马站了起来,讨好般的行礼道:“陈仓伍长,陈根(许清)见过小郎君。”
刘仁轨也不疑有他,对李宽亲近了许多,笑问道:“不知小郎君是哪位公侯门下?”
“我姓李名宽,并非公侯门下,只是家中有人与管国公有旧而已。”李宽笑道,当年任瑰回京述职,因与李总管相识,曾到过芷竹院拜访过,席间便聊到过刘仁轨。
原来并非公侯门下。
从陈仓县过来的两位伍长有些失望,顿时对李宽失去了大半的热忱。
刘仁轨倒是热忱不减,即便李宽并非公侯门下,但只要是跟管国公有关,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毕竟他是任瑰发掘的人才,任瑰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哪怕李宽是平头百姓,他亦会以礼相待。
“听管国公说正则在他帐下听用,如今这是······怎得到这地方来了?”
没等刘仁轨回话,李宽又继续道:“算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位随我来,前方是我师父修道的道观,可歇歇脚。”
说完,也不管刘仁轨三人,朝林子里喊了句,清源、进宝回道观,牵起春晖的手往道观走。
一边走一边教育小姑娘,让她不要乱跑,跑丢了怎么办,然后吓唬她说山里有老虎,会吃了她。
哪知小丫头半点不带怕的,笑嘻嘻的说,跑不丢,说她对这附近老熟了,还曾经自己一个人下过山,去给山脚的奶娘送过贺礼呢。
“你什么时候自己下过山?”李宽追问。
“就······”春晖挠了挠头,“我算算。”
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是什么时候自己下过山,因为手指头不够用了。
最后还是李宽问起清源,才知道半年前,山脚的赵娘子的小儿子过百日,他们一起下山道贺,结果小姑娘因为太高兴,跑得太快,把孙道长和清源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大概在小姑娘看来那便是自己一个人独自下山了吧。
“以后别乱跑,小心拍花子把你抱走卖了。”
“小师兄,什么是拍花子?”
“就是专门骗你这样可爱的小女孩去看小金鱼的。”
“我可爱吗?”
“你可爱惨喽。”
“那我爹娘为什么不要我?”
别看春晖年纪不大,但她已经明白很多事了。
比如:别人有父母,她却没有。
再比如:师父曾经说过,她的襁褓是质地上好的绸缎。
所以,她知道自己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既然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不可能因为养不起扔掉她,只能是爹娘不喜欢她,才扔掉她的。
李宽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小姑娘就自己开心了起来。
“没关系,我有师父、师兄疼爱,他们都没有。”
小孩子的一些个忧伤,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是那笑容看得李宽有些心疼,“对,有师父和师兄们呢,不过,他们是谁啊?”
“就是山脚的二狗他们,每次下山,他们说春晖是没人要的野丫头,不跟我玩。”
李宽心中泛起了怒意,表面不动声色,轻声笑道:“那咱们也不跟他们玩。”
“跟大丫姐姐玩,大丫姐姐可好了,每次都跟我玩,还帮我打二狗他们。”
“好,跟你大丫姐姐一起玩。”
“······”
一路说说笑笑,李宽一行人回到道观。
看了眼浑身湿哒哒的三人,转过头去,他还没有说话,李进财便走进了厨房,毕竟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的确是一目了然。
先不说给刘仁轨他们烧水洗澡,便是春晖这丫头也需要洗个热水澡,虽然天没下雨,可早前下了雨,林子里到处都沾满了雨水,她又到处乱跑,现在身上早就湿了,原本干净的道袍也脏了,沾着不少泥点子。
“正则稍坐,我去给你拿一身换洗的衣服,你先换下来,当心风寒。”李宽笑道,清源这家伙就是没眼力见的,还得他亲自来。
“多谢,劳烦李郎君多拿两套。”既然是跟管国公有旧,刘仁轨便没跟李宽客气。
李宽本来也没忘记另外两位,朝刘仁轨点了点头,进房间拿了三件道袍出来,路过清源旁边时踹了他一脚,“不会待客啊,去泡壶茶来。”
“哦,马上去。”
“对了,把春晖带去换件外衣,你看看她,都成脏丫头了,话说你平时怎么照顾的?”
他一个大男人,又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能怎么照顾,除了每日的饭食,他就没有照顾过,自打半月前清陵师姐有事回了终南山那边,春晖的事情都是小丫头自己弄的,防他跟防贼似的。
因为小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男女有别,她是女娃娃,不能让男的看身子,岂不知她还是奶娃子的时候,他就看光了。
只是这些事情不能跟小师叔说啊,于是清源笑道:“平日小师姑可乖了,从不乱跑,吃饱就睡,睡饱就吃,闲时便看师祖留下的医书经文和您留在道观里的启蒙读物,都不用我怎么照顾。再说了,平日有清陵师姐照顾,用不着我。”
说完,便拉着春晖进了房间。
李宽也没管他们,将衣服递给刘仁轨他们,指了指另一个偏房,“你们去那边换吧,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只能委屈你们将就一下了。”
“多谢小道长。”
“能有一身干净暖和的衣服,何来委屈一说。”
李宽笑了笑,不再说话,刘仁轨三人便进了房间。
换身道袍出来,李宽才发现刘仁轨还是一个帅哥,当得上“丰神如玉”之称。
不过想想也是,在古代,如果长得不怎样,是坐不到高官位置的。
要知道唐朝科举制度中便有一条规定,考中进士只是有了出身,即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下一步还要经吏部选试合格,才被授予官职。
选试包括身、言、书、判四个方面。
先考书、判,即考其书写工整、文理通达的程度。
然后,再试身、言,即观察是否相貌端正、口齿清楚。
换句话说,即便你考中了进士,可如果长得丑,你也做不了官。
当然,对于武将,在相貌方面不会有太高的要求。
比如:尉迟恭长得就不怎样。
可是刘仁轨从军是时事所迫,他原本是求学考取功名的人,长相自然不差。
“正则换好衣服了,你稍坐,等会儿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李宽回过神来笑道,然后继续替小师妹剥栗子。
刘仁轨道谢,走到了李宽身边蹲下,一边帮忙一边笑道:“这栗子外壳坚硬,不宜剥,若用水煮至开裂,当容易许多。”
“看来正则颇有心得。”
“早年家贫,家亲为供我读书卖过栗子,所以知晓一些。”
李宽嗯了一声,“对了,正则既在管国公帐下听用,怎得落到了如此地步?”
李宽跟任瑰不熟悉,却知道任瑰是个护犊子的人。
都说陈咬金是大唐最护犊子的人,其实比起任瑰,陈咬金是略有不如的。
有这么一个护犊子的人照看,刘仁轨得犯多大的过错,才会从参军变成阶下囚啊。
“李郎君不知,我现在已不在国公麾下任职,受管国公举荐,我调任了陈仓县尉一职。”
李宽嗯了一声,示意刘仁轨继续说下去。
“调任陈仓县尉后······”
李宽知道刘仁轨是唐初名将,是高宗朝的宰相,却是不知道刘仁轨早年的事迹。
经过刘仁轨的叙说,他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刘仁轨调任陈仓县尉之前,陈仓县有位名为“鲁宁”折冲都尉骄纵违法,历任陈仓县官都无法制止。
刘仁轨就职后,特地告诫鲁宁不得重犯,但鲁宁岂会理会他一个小小的县尉,仍凶暴蛮横如故,于是被刘仁轨给杖杀了。
此举当然是受到大家敬重的,为此,陈仓县的百姓还庆贺了两日,便是鲁宁手下的士卒亦相当敬重刘仁轨。
可一个县尉打死正五品下的折冲都尉,这么大的事,谁敢替他隐瞒?
于是上报了州府,州府又因为任瑰的关系,便上奏了朝堂,刘仁轨就被李世民召入长安问责。
事实上,像刘仁轨这种杖杀上官的情况,李世民其实根本不用召刘仁轨进京,放在平时恐怕直接下旨斩首示众了。
毕竟刘仁轨一个县尉杖杀五品都尉上官,即便他有天大的理由,也是死罪一条。
那么问题来了,李世民为何非要召刘仁轨入长安呢?
且听刘仁轨的意思,既没有把他交给大理寺,也没有交给刑部,而是李世民要亲自问责。
在李宽看来,李世民之所以召刘仁轨进京,恐怕是因为当时的大环境,李世民需要一个是宽容仁厚的人设,用于安抚旧臣与百姓。
且李世民大抵是知道鲁宁的问题,只是让刘仁轨抢先一步处理了鲁宁。
然后,他便借此机会,召刘仁轨进宫问责,当着朝臣的面赦免刘仁轨的罪责,甚至有可能提拔刘仁轨,以此告诉旧臣和百姓,他李世民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起到稳定朝堂的作用。
当然,这只是李宽的猜测,但他觉得八九不离十。
要不然,根本说不通李世民为什么要当面问罪刘仁轨,毕竟两者之间实在相差太远。
见刘仁轨说完,一副后悔的样子,李宽笑了笑,“正则可是后悔杖杀鲁宁了?”
“后悔,但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杖杀他。”
李宽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我是后悔当初太过冲动,若是我再理智一些,也不用赔上自己的性命。其实能为百姓除害,死则死矣,我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连累家母和妻儿了。”言罢,刘仁轨长叹了一口气。
“正则倒是不必如此沮丧,若我没有猜错,正则此次有惊无险,或许还有些机遇。”
刘仁轨强颜欢笑了两声,根本不相信李宽的话。
李宽也不多言,反正刘仁轨这次肯定是不会死的,以后还会把小日本和棒子打的抱头鼠窜,位极人臣。
不过,为了安刘仁轨的心,李宽解下自己腰间的玉珏,递给他道:“正则将此玉珏收好,若陛下实在要治罪,凭此玉珏或许能救你一命。”
“郎君是皇室子弟?”刘仁轨有些惊讶,虽是问话,却十分肯定。
毕竟,敢说凭一块玉珏救他一命,又姓李,除了皇室子弟,实在想不出其他身份。
李宽嗯了一声,“早年承袭楚王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