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笙循着妖气，到了京城外的一个小村庄。

妖气很微弱。

梦妖被封印多年，应是季庭研为了让她入梦魇特地将其唤醒。

如今它刚施完法，元气尚未恢复，正是打击它的最好时机。

村庄被雾气笼罩，有种迷离之感。

宋笙笙握紧了乾坤袋里的符纸，另一手牢牢握住佩剑，谨慎地向里探去。

路过一家酒肆，寻妖符忽然灼热起来。

是了。

今朝有酒醉，梦里万事美。

能让人醉生梦死的场所，自是最容易吸引梦妖来食人精气。

走进去，这里安静得可怕。

除了老板娘趴在门口的柜台上，其他大都是男人三三两两倒在桌上，死一样的寂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梦呓和笑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就是梦妖的可怕之处。

它没有形态，无孔不入。在睡梦中蚕食人的意志，让人毫无所觉的、溺死在美梦中。

同样，若是它想让那人死的惨些，也能唤出梦魇，将人在绝望痛苦中死去。

宋笙笙右手拔出长剑，在空中龙飞凤舞地写下清明咒，左手运起术法推剑破空一刺，将其打入那些人身体里。

梦妖进食被打扰，元气尚未恢复，定不会此时与她对上。

……最大的可能是附在这中间某一个人的身上，以人气掩盖微弱的妖气。

宋笙笙环视一圈，刚刚昏迷不醒的人此时都一个个醒来，踉跄着要回家，却被宋笙笙的剑意一个个吓退。

悠悠转醒的酒肆老板娘见得这番场景被吓了一跳，忙扭着腰身抱住宋笙笙的胳膊，轻轻将剑拨偏了半寸。

“小娘子这是作甚？我打开门做生意，可不能伤了和气。”

此话一出，引来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啊。你这小娘子忒是无理，怎能随意拿剑指人呢。”

还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将酒壶往桌上一砸，开口道：“小娘子还是要像老板娘一样，做朵解语花。温柔些，才有男人疼嘛！”

随即放声大笑。周围的男人们也或放肆，或隐秘地露出令人恶心的笑意。

这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宋笙笙刚刚是否救了他们。这里俨然成了男人们秘而不宣的调笑场所——让人反胃极了。

而老板娘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随即被隐藏。转过头瞪那人时，已换上一副娇嗔模样，一剪盈盈如秋水的眼眸朝那边望过去，更是点燃了那些人心中烧得旺盛的火。

老板娘眼波流转间，又将这里的危险档次拉高了一级。

宋笙笙手里的剑快要压不住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情，佩剑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给了宋笙笙一些慰藉。

眼看着男人们的，有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刚刚是这位姑娘救了我们，大家不要太过分了。”

眼前的男子一袭青衫，书生打扮，面容清秀。

虽是比不上李不息，但比这里其他的歪瓜裂枣不知好了多少倍。

宋笙笙表示，终于有个人来给她洗洗眼睛了。

“救？她文文弱弱一小娘子，提着把破剑装腔作势，哥哥我救她还来不及呢。”

话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宋笙笙的脸色又冷了半分，手腕只一翻，凌空而来的剑气便将刚刚说话那人面前的桌子一分为二。

整齐的断口令屋子里的人忽然失了言语。

宋笙笙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老板娘，凌厉的眼剜着那位屡次出言不逊的男子，将他一寸一寸，逼得软在地上。其他的人也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啧。还真是越猥琐的男人越没用。

因为像他们这种人，脑子里除了这些废料和垃圾也没什么别的能装了。

宋笙笙顿感无趣，收回了骇死人的目光，转向那位书生言笑晏晏：“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执言。”

“公子知晓你们遭遇了危险？”

那书生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也算不上知晓，只是略有感知。”

“梦中场景过于切合心意，本就不太真实。醒来后见大家都是那副模样，只有姑娘神色清明，便这般猜测了。”

宋笙笙挑了挑眉，又追问道，“哦？那敢问公子梦到了什么？”

这话问的有些逾矩了。

但很有必要。

梦妖是种比较特别的妖。

它杀人权当游戏。每次选中哪些人杀，用美梦还是噩梦杀，都有它的一套理由。

师父曾经提起，想要弄懂梦妖的想法，得先弄懂它要杀的人的想法。

话很绕，但宋笙笙觉得，大概这些人的梦里会有线索。

好在那书生修养很好，并没有怪罪她的失礼发问。只是一愣后，便也坦然地回答：“不瞒这位娘子，小生此次春闱落第，归家时途径此处，愁绪依然难解。本是想来借酒消愁的。”

“若要问梦了什么，也无非是天下寒士都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然后，做个好官。”

一番话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来，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公子这梦……倒是很美。天下学子众多，入仕前如你这般愿景的，不在少数，”宋笙笙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可最后做到的，寥寥无几。”

宋笙笙说完，也不管书生脸上尴尬的表情，随便挑了把长凳豪气地坐下，请老板娘给她上壶酒。

待老板娘去打酒后，宋笙笙对其他人就没那么耐心了。

她露出了诡异的微笑：“那么刚刚大家都梦了些什么？不如与我分享分享。”

“这……”

大家都有些犹豫。毕竟梦到的都是些……

宋笙笙也不催，只以绝对的气势把剑插在了自己身侧的地上。

木头铺就的地板上裂开一条大缝，直接到了他们脚下。

然后……

那群人一个个畏首畏尾地排着队讲自己的梦。

“我梦见我发了大财，把原本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通通都揍了一顿。然后每天有数不尽的美人供我……”

说到这里，男子回味着梦里的场景，又要露出那种恶心的神态，却被宋笙笙轻飘飘的一眼吓退。

“下一个。”

下一个瘦猴似的男子夸张地哭号道：“我梦见我七十岁的老母亲……”

铮——

宋笙笙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宋笙笙不耐地蹙眉道：“说实话。”

“是是是。小人梦见我母亲最近去世，把她的钱通通都留给我了。我再也不用赔钱给她看病……”

宋笙笙鄙夷地看他一眼，直接道：“下一个。”

……

这些人的梦综合起来也就那样——钱、权、女人。

哪怕是那个书生，也不一定就多高尚。

别以为她没看到那人在后面盯着她算计的眼神。

只能说他有点见识，知道她一身衣服值些钱，猜测她是个不一般的人。

在众人发难的时候示好、再借着说梦的机会适当展示一下自己的抱负。

以为她会被感动到，帮他一把？

还真是白日做梦。

这种伪君子，内里常常比一般的地痞流氓还要腐烂。

——毕竟对付流氓，够强悍就没事；只是伪君子就像阴沟里的毒蛇，光打还不行，还要智取。

看来梦妖已经堕落到要吸这些败类的精气了。

宋笙笙实在无聊透了，便换了一个姿势。

她把袍子下摆一掀，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没事儿还整整自己的发带，端的是一副悠闲样子。

嗯，缺点儿瓜子。

老板娘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种场景。

“娘子，您的酒。”

老板娘柔柔的嗓音就像钩子，让宋笙笙有些无语。

这魅力还带男女无差别发散的？

真没道理。

宋笙笙这样想着，却见得四周的雾愈发浓了，像是在往这里生长蔓延一般。

宋笙笙神色不变，牢牢桎梏住老板娘往自己身上探的手，贴近她的耳朵问：“刚刚忘了问，老板娘，做的可是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