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板娘出现在梦境里的那一刻，宋笙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老板娘并不是梦妖，而是梦妖要吞噬的对象。

刚来时就发现这里妖气极弱，梦妖在如何虚弱，也不至于此；再者，若梦妖真附在老板娘身上，梦境中就不会出现老板娘的身影。

这里，就是她的梦境，或者说，是她梦魇般的回忆。

从第一重梦境时酒馆里的情形来看，她应是遭遇过不公的。

而从这里看来，她原也有平凡温馨的生活。

只是……季庭研刻意让吕明和自己困在这梦境中，到底意欲何为？

若是梦妖倒还与她有一战之力，这老板娘怨气再大，却也是困不住她的。

只消等梦境走完三重，宋笙笙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出梦境。

话是这样说，但不知怎的，宋笙笙却觉得心里莫名发慌。

梦境还在继续。

原来那老板娘叫做海棠。

酒肆原是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家业。

乡里乡亲都很熟悉，大家也时常照顾她，哪怕是绕远路，也会到她那里打一壶酒。

她自己也勤恳，又生的一手酿酒的好手艺，一人也撑起了酒肆。活的也算不错。

在莲花池旁的那天黄昏，是她心动的开始，也是转折的起点。

“小生文谨，唐突了姑娘。”

一袭青衫的书生温润地冲她笑着，令她有些脸红。

“海棠好啊。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娆脸薄妆。这名字正衬的这位娘子。”

后来的事情不难猜。

文谨时常去酒肆找海棠，温言软语地对她说些引人误会的话。

哪怕身上连半个铜板都无，海棠也会好好招待他。

刚开始有人劝海棠莫与陌生男子走的太近，那人穷的叮当响，配不上她，只怕是个白眼狼。

海棠听了只笑，说自己相信他。

哪怕他说自己要进京赶考去，海棠也二话没说，替他凑够了盘缠。

傻傻地等着他回来娶自己。

一天，两天，半年，一年……他再没有回来。

后来有进京回来的人说他已经取得了功名，做了官儿，娶了世家女子为妻。

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人们都认为她错付了。

有说闲话的，有瞧不起的，有看笑话的……

她在别人眼里俨然成了一个私相授受，还被辜负的女子。

名声不好，酒肆的生意也冷落下来。村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就爱来这里调戏她，说些荤话。

可后来真正毁了她的，是他派来的人。

文谨的妻子不知从哪里听得了她的事，在家同文谨闹起来。

文谨为了安抚那女子，竟狠心派人来杀她。

她在那两个杀手的身下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更惨烈的凌辱……

后来那两个杀手终于肯放过她，一把火烧了酒肆。

火舍将海棠吞噬的时候，她眼神空洞，躺在地上直直地瞪着房上横梁，满身污秽。

宋笙笙站在旁边都能听见烈火灼烧皮肤的声音，让人揪心。而海棠却似没有知觉一般地隐忍着苦楚，手紧紧的捏成拳，眼底一点一点染上刻毒的恨意……

大火淹没了周围的所有，第二重梦境结束了。

宋笙笙叹了口气，明白过来——这吕明不就是文谨的翻版吗？

在海棠的梦境里，她其实是希望惩治那些肆意玩弄女子的人的。

那吕明，大抵就是文谨那类人的代表。

而自己之所以会被纳入梦境，宋笙笙想，海棠应该想有人做出同她不一样的选择罢。

果然，第三重梦境开始时，海棠现身了。

“我知道你是捉妖师。”

宋笙笙笑：“那你还在我面前害人？”

海棠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指甲，开口：“你明知酒肆里那些人会死，不也没管吗？你也讨厌他们，对不对？”

宋笙笙平静地凝视着她：“你要寻仇是你的事，我不会管。”

“我只想知道——梦妖为什么会选中你。”

村庄似乎还和以前一样，燥热的夏风路过荷塘被降了温。扑面而来的荷香让凝滞的气氛稍缓。

海棠突然轻笑出声，道：“为了什么，你也猜到了不是吗？不然气息为何如此急躁？”

发带被风带起，宋笙笙的剑已直指海棠。

她的目光冷凝，嘴上却勾起一丝弧度：“你和他们做交易，但他们骗了你，对吗？他们本想把吕明送来充数，却被你识破了伪装。”

宋笙笙从见到吕明的时候就觉得怪异。

身上明明有易容术法的痕迹，但仔细看去却是原貌。

如今想来，怕是只针对海棠一人，将言行与文谨相似的吕明送来当做替死鬼。

原本宋笙笙想不通的问题，在梦境里的人说文谨做了官、还娶了世家女子为妻的时候，她就恍然大悟。

文谨——前几年被派去在西北做父母官的人，薛文的门生之一。

当初封官时对此人就有诸多争议，最后多方衡量李祯才决定让他去西北——还是傅宽提的议。

当时李祯想着，总归有镇北侯在那里制衡着，也不会生出大事。

如今傅宽和张斯允在此关头走这一步棋，怕是算准了薛文会向李祯投诚。

哪怕有师父的术法掩护，也不排除他们提前得知了镇北侯归京的消息。

——她必须尽快回去找李不息商量对策。

“你放我出去。我保证把那个负心汉带到你面前。”

“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海棠笑了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蠢了那么多年，死的前一刻才发现人心难测。”

她走近几步，指着宋笙笙的心脏道：“同人说话，总得有个凭证才好。给我一滴你的心头血，我便可以挣脱这里的束缚，自己去杀了他。”

啧。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宋笙笙不再废话，直接拿出一张镇妖符，用剑将其钉在了海棠的心口上。

“梦妖给了你一点修为，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你知不知道，三重梦境一结束，你会立马灰飞烟灭？不过是图省事才同你动嘴皮子，你还真当我出不去？”

宋笙笙又把剑往里送了半寸，嗤笑道：“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讨价还价。”

海棠的身形几近透明，发出凄厉的叫声，道：“别杀我！我可以帮你除掉文谨！他们当时没打算留我，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文谨的消息！”

话音一落，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骤然消失。海棠的魂魄遭到了符咒的灼伤，妖力已经不足以维持梦境。

和美的村庄、最初的酒肆都不见踪影。只有遍地的荒草，满是疮痍、被烧的焦黑的房屋。

宋笙笙打量了一眼，没有多问，只道：“我的剑缺个剑灵。正好让你来，免得我费尽想法子带你走。”

海棠一愣。剑灵是剑自身生出的灵智，多半都与主人心意相通，是最亲密的伙伴。

而宋笙笙却直接让她当剑灵？还是一个用来捉妖的剑灵？

她抿了抿嘴：“这个村子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宋笙笙不耐烦道：“别人的因果我有什么好管的？你当捉妖师吃饱了没事干到处发善心吗？”

“你赶紧进去把它给炼化了，爷急着呢。”

说完也不等海棠反应，就强制性的把她封进了剑里。

海棠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排斥性朝她袭来，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想报仇就活下去，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