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呼啸如刀。
十余名操帆水手赤着双脚跺的甲板嘭嘭响,帆布吃满了风,桅杆橹桨发出吱嘎声,船体破开鱼鳞状江面,荡开的波纹水浪遇风即碎!
甲板帆手、船体两侧桨手、船尾五名橹手,一声声低沉的号子声息渐弱……
半刻钟后!
楼船从摇摇晃晃到最后逐渐平稳……
身后的一线天!
石壁平滑,风声呜咽依旧!
大江一线天、鬼哭涧、翻浪湾,共三处险地!
磨去了多少船家水手的气力与汗水,江面吞没过几仓血肉骨茬,肥了那满江鱼虾,浇灌出亿万亩良田沃土……
祁白水立在楼船底层,活动活动身子,爬出底仓出去取水。
楼船底层便宜,三两银即可逆水上行两千里,祁白水自然选择底仓!
除了里面干瘦的老鼠、满仓汗酸脚臭、震耳呼噜以外,终究划算,相对上面客房的五两银来说!
几天前刚刚上船的时候!
祁白水力气大,掰折拇指粗的铁钎,敲裂一条乱放的腿骨,端起盆子将灰蒙蒙的水,亲自喂给弯腰擦脚乱丢鞋子的盆子主人。
这二人比那些对着仓壁,一排蹲着马步,口中叼鞋衔衣流着口水的惨多了。
总之底仓第一天的晚饭不必吃盐!
当晚,床边空气好了不少!
夜幕降临后陆续趁着外面没人,一个个就着江水冲了澡……
这些天睡眠质量很好的祁白水,去后厨打了开水,拿着水壶绕到船尾,拎起挂在架子上的兜网,朝着江面撒了下去。
半刻钟后,祁白水喝完白开水,蹲在地上开始刮鱼鳞,后厨闲下来的胖厨子在旁边打下手,指望着抵达江北府之前,将这少年整治江鱼的手艺掏干净……
今天中午吃红烧鱼!
浓郁汤汁淋裹住裂开的鱼皮,花刀改的很漂亮,皮肉刺之间若即若离。
胖厨子端着自己那份反复欣赏嗅闻,在祁白水吃下第六口米饭之后,这才动筷。
待祁白水吃完第一碗,旁边已经没了胖厨子的身影。
除了自己吃剩的半条鱼还在,胖厨子那份只剩了鱼骨,盘子上分外干净!
雄心勃勃杀进后厨的胖子,例行又是掀起一阵鸡飞狗跳!
一刻钟后,坐在船尾收起碗筷正在发呆的祁白水,接过盘子尝了两口端来的红烧鱼,点点头!
胖厨子顿时眉开眼笑!
“晚上吃啥子?”
“虾!”
“多大的?”
“年轻的!”
“懂了!”
祁白水端起白开水漱了口,摆摆手继续发呆!
半晌后,打了一个饱嗝!
三年半,吃撑了!
……
江北府码头,十七八岁满腹刀罡剑气的少年走下楼船,拎着胖厨子准备的干粮,头也不回的扬了扬手向府城方向走去。
身后楼船尾处,胖厨子目送少年离开,转身看向突然现身的儒雅男子。
男子看起来颇为引人瞩目,身量极高但不消瘦,面白无须却更显英朗!
弯腰抬手,右掌拂过木椅。
椅面上沾染的灰尘随风一扫而空。
男子坐下将垂地的黑衫挽起,随手搭在腿上,笑眯眯的问道:
“看起来不错,你觉得呢?”
胖厨子倒没他那么讲究,随意靠坐在一旁的木架上,闭目沉思不语。
男子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刚要开口,原本沉默的胖厨子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提醒他道:
“敖寰埏!你究竟怎么想的?为何定要让一个未曾蜕凡之人做此事?你不会不知道,他可是那磨刀门仅存的独苗!你那个老伙计会答应?”
名为敖寰埏的男子依旧笑眯眯的模样,语气平淡:
“巴丙!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要知道他磨刀一脉总归是要去那里的,更何况难得有此璞玉,若是……”
“嗤!”
不等他说完,巴丙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荒唐之言。
面露不屑站起身来,将目光放到北岸江北府方向,背对敖寰埏,像是自语一般:
“璞玉?经商的璞玉还是修行之璞玉?”
敖寰埏脸色一僵,又在转瞬间恢复过来。
巴丙的声音继续响起:
“若此事真被你促成,导致其身陨夭折,你需明白!磨刀门虽然历来仇家不少,可在那西洲的故旧,以及如今依然念着旧情的大宗还有的是!莫要带着你游居斋就此沉覆才好!”
敖寰埏闻言一笑置之,并未作出任何承诺,只是将话题就此引开。
“此事暂先不提,我这次来,是因为我家斋主有言,请你在船上多留些时日,最多八个月,相关之人极有可能会登上此船,届时你可相机行事,若是真遇到了,事后记得将消息传出就行!”
巴丙回转身来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成天就待在屋子里算计来算计去,当年也没见她提前算出……”
“巴丙!”
敖寰埏见他这般口无遮拦,怒声喝道。
巴丙撇嘴,毫不在意会因此惹人不喜。
但也终究没去多讲,背过手,晃悠悠的向厨房走去。
远远的飘来几句话语:
“反正我不插手,你自去说服赫连老头,我就不远送了,还得回去试试那醉虾……”
留在原地的敖寰埏重新坐下,脸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心思如何。
半刻钟后,裂帛般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响彻楼船周边!
厨房里的巴丙将河虾备好,刚准备动手灌酒,听到这般动静手下顿了一顿,摇摇头并未理会,继续兴致勃勃的试做新菜!
江北府码头通往府城的官道上。
一辆载客牛车经过……
“小伙子,坐一段?”
祁白水摇头。
车夫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车上几个乘客俯视着他。
半刻钟后,
“大娘!按我说的法子!保准管用!”
“真哒?”
“我能骗我大娘不成?”
“我呢我呢?”
“伸手我看看!”
“你这生命线呐!啧啧!”
“咋着?”
“太长!”
“不好吗?”
“断的!”
“那咋整?”
“好办!准保你多活二十年!你这样,回去以后啊,找个僻静地方……”
车夫撇了撇嘴,呵!骗子!年纪轻轻不学好!
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半晌!
嘶!不妙!
要不我也找他看看?
……
黄石巷之所以叫黄石巷,原因就是长长的巷子中铺满了黄色大石。
晴天干黄干黄,雨后,表面则是一片滑腻泛着油光。
巷子最深处,吞掉黄石路的一个独院,里面常年无人。
黄石巷的街坊注意到,巷子尽头那家独院昨天回来个老的,今天小的也到了。
祁白水推开院门,对着满是银杏叶的院子叹了口气,进院放下行李,出门借了老陈家的推车,一车一车开始往外运。
赫连驺虞靠在躺椅上,闻着叶片腐败的气味,死活都不挪窝。
祁白水走过去站定,腰杆微弯,双手搭在躺椅两侧,俯视赫连老头。
走你!
连人带椅飞向打扫出来的空地!
赫连驺虞探出的右脚提前落地,足弓缓缓伸直,躺椅吱嘎一声轻响,稳稳贴住地面。
赫连驺虞睁开眼睛斜瞥道:
“当年本就不该教你磨刀,一身蛮力!”
抱着水烟筒深吸一口,伴着烟气:
“不但坏了磨刀匠、磨刀客没资格收徒的规矩,教了十三年,依旧耗在磨刀匠之境入不得门!”
赫连驺虞早习惯这般自言自语,这个四岁多便死皮赖脸跟着自己的徒弟,长着七八张不同的面皮。
在外面是人也能是鬼,五湖四海男男女女,遇见后都能黏上去聊两句,就连那巷口买豆腐脑的八十岁老太也能厚着脸皮叫声姐,唯独回了小院就成了哑巴!
若不是当年自己被他蒙骗,谁稀罕捡个哑巴?
不仅破了规矩收了徒弟,更是对着这张死人脸整整九年时间!
好歹他十三岁能出去了,可如今这才五年时间,他又跑了回来……
祁白水将最后一车叶片杂草运了出去,还了车子步入小院,转身关上院门,几步走来站在那里板着一张死人脸看着赫连驺虞。
赫连驺虞见状黑了脸皮,沉声道:“光是那来回路程就得一年半!你用了三年半就吃饱了?”
祁白水没有回答,自顾自将一边的大包袱打开,露出躺在里面的磨刀石。
赫连驺虞抻着脖子看清之后,这才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子仔细抚摸打量一番,抬头诧异问道:“你去了战场?”
明知得不到回答,依旧自顾自说了下去,
“也对!战场杀气重血气旺,相辅相佐确实吃的快!”
顿了一下停住话语,细细思量起来,一旁的祁白水静静等着。
足足一刻钟后,赫连驺虞示意他跟上,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把这床移走!”
赫连驺虞带着他来到自己房间,吩咐徒弟。
祁白水上前,拽住小床,一步步退了开去。
小床移走之后,露出青砖地面。
这次不用赫连驺虞吩咐,祁白水自觉上前,开始将地砖起出来。
移开青砖露出黄土,祁白水探出手指插入其中,发现只是一层浮土。
直接上手将黄土拂走,片刻后一只包着油纸的大箱子露了出来。
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林林总总尽是涂着油脂的各类兵刃。
从战斧、长刀、长剑,到短匕、没了枪杆的枪头,以及崭新的各类箭头……
凡是曾听过的兵器一样都不少,祁白水甚至看到,里面还有两个大腿粗细的圆刃与四刃形状,两个规格的攻城弩箭头。
即便祁白水力气再大,也要将箱子里的东西运出大半之后,才能连箱子带箱底一起搬出来!
最终,一口两人多高,长七尺,宽四尺的大箱立在院子里。
师徒二人仰视着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