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牧凡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是一个陌生的东齐人将自己从狼群中救出。
次日,陈倩醒了。
大概是出于对刑部侍郎陈慈一家的愧疚,汉安王一心想保护陈倩,有意将她留下汉安府。
府内众人觉得不妥,最后药仙白蒹葭提议,将陈倩送至远离丹阳城的药王谷。
某日清晨,大伤初愈的轩辕牧凡路过客房,知道陈倩今日想出府申冤。
满门灭口的仇恨这一辈子都是不可能放下的。
轩辕牧凡看到她眼里的不屈与愤怒,心里惭愧,可他知道,刑部侍郎案到今日已经是个死结,谁也打不开。
轩辕牧凡看着她白皙的脸庞,轻声问道:“陈小姐可还记得,当夜你从朱雀长街一路逃往卧云林,这一路可还见到一名皇城守卫军,亦或御林军?”
听他这么说,陈倩心中一颤,恍惚说道:“是啊,怎么一路都没有守卫军?”
接着,轩辕牧凡语气平静,轻道:“这世间能将皇城守卫军尽数调动走的,只有一个人。”
南楚皇帝,公孙镇城。
想到这里,陈倩恍然大悟,如五雷轰顶,激动委屈地留下眼泪,自言自语般说道:“陛下,难道陛下……”
既然是南楚皇帝想让你陈府消失,你要怎么申冤,告到哪里都没有用。
轩辕牧凡说道:“你以陈倩的身份留在丹阳城始终不妥。药王谷环境宁静优美,汉安王会托人送你至那地,保重。”
说完,轩辕牧凡表情复杂,轻轻走出房门,留下身后泣不成声的陈倩。
这一天,轩辕牧凡第一次感到世间的不公,以及人命如蝼蚁。
轩辕牧凡经过一次次的战斗,身上的伤越来越重,好在有药仙白蒹葭相助,也逐渐回复。
汉安府热情款待白蒹葭,又将府内藏经阁打开,里面藏有大量的医药书本,供白蒹葭查阅观看。
那些经典又罕有的书本,对白蒹葭的医学知识非常有帮助。于是,每日到藏经阁看书,也成为白蒹葭日常最重要的事。
而那名来自东齐的乔腾川,在如此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汉安府世子,向来爱子如命的汉安王与王妃对这名救命恩人自然厚待有加,可谓是美酒佳肴不断,天天宴席款待,热情程度让乔腾川也有些不好意思。
轩辕牧凡与乔腾川两人年龄相仿,各自经历不同,却常常心意相通,不过数日,便成为知己好友。
年轻仆人阿弥也为轩辕牧凡高兴,因为汉安府世子的身份,自小轩辕牧凡在南楚内就少有知己好友,如今多了一个相见恨晚的好友,实在高兴。
这日,夜幕降临,月色清凉,清风徐徐。
轩辕牧凡路过府内长廊时,碰到乔腾川,见他无事闲逛,于是邀他到庭院竹亭内闲坐。
此时月华如水,庭院内碧树参差,花香阵阵。
竹亭内两椅一桌,世子让阿弥悄悄端上美酒来。
至于为什么要“悄悄端上”,那是因为世子有伤在身,白蒹葭百般劝诫,不能喝太多酒!
月色淡雅,树影婆娑,轩辕牧凡举杯倒酒,酒香袭人,与东齐乔腾川谈笑共欢。
三杯淡酒过后,轩辕牧凡望着酒杯,舒心一笑。
大概从北魏三十万大军直逼南楚黎阳城,再到西周剑客凤凰璘上门挑战,再到刑部侍郎案,轩辕牧凡这段时间可能太累了,很久很久没有再这么轻松笑过。
酒过三巡,借着月色,乔腾川豪迈举杯,骤然笑道:“这一杯,敬江山美景如画,敬南楚奔流不息的苍拓江,敬西周巍然耸立的赤煌山,敬北魏一望无际的雪山平原,再敬东齐雄伟壮丽的孤山绝壁。”
闻言,轩辕牧凡会心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乔腾川再次举杯倒酒,说道:“这一杯,敬世间英雄豪杰,敬轩辕墨意先生剑意傲古今,剑气传千古;敬老刀王杜望岳抽刀断分长江水;敬玄净大师舍身取义,孤身驱退西周大疫;敬言公瑾一刀挥斩北魏百名铁甲……”
轩辕牧凡借着酒意,骤然热血沸腾,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月色清凉如水,微风徐来,花香弄满衣。
一杯杯,酒意渐浓,乔腾川想起心中牵挂之人,眼神复杂,交织着欢喜与悲伤,举杯说道:“这一杯,敬江湖儿女情长……”
此时,他脑海里全是金玲郡主宋紫菀,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段时间,他行也想她,坐也想她。
听到这里,轩辕牧凡哈哈一笑,说道:“乔兄,愁眉紧锁,莫非心中有所挂碍?”
恰在此时,一身白衣的白蒹葭从藏经阁内出来,通过长廊,缓缓路过,看到轩辕牧凡与乔腾川二人。
见状,轩辕牧凡连忙放下酒杯,转头望月。
白蒹葭远远地指了一下汉安府世子,轻道:“世子重伤初愈,万万不可饮酒过盛。”
世子微微点头,恭敬地说道:“好的好的,谨记在心。”
闻言,白蒹葭转身,缓缓离去。
乔腾川淡然一笑,继而缓缓说出他与宋紫菀的故事,一个是武艺超群的江湖侠客,一个是身份高贵的当朝首辅千金,在机缘巧合之下相知相爱,如今又无奈被迫分离。
闻言,轩辕牧凡眉头一皱,轻道:“北凉伐齐,东齐溃不成军,连败三十余场。如今齐王钦点首辅千金宋紫菀,凤台选婿,其实意在挑选对付北凉大军的江东大都督。乔兄也无须妄自菲薄,机会还是有的。”
轩辕牧凡起身斟酒,轻道:“此次凤台选婿,人选有三,一是名门之后;二是立过一等军功;三则是手握神兵利器,可横扫千军。”
两人心里清楚,前两种要求乔腾川皆难以接近,最有可能的是有神兵利器相助,才可上凤台。
乔腾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叹息说道:“这段时间在下寻遍大江南北,神兵利器实在难得。就在前不久,在下曾到江陵城铸剑山庄求剑。”
铸剑山庄,庄主名为姬穆清,庄内藏有天下二十柄名剑,天下英雄可上庄求剑。
闻言,轩辕牧凡淡道:“听闻上庄求剑者需过三局,三局过后可得庄主赐剑。”
乔腾川微微点头,看牧凡饶有兴致,于是详细说来:“第一局,在下要与一名青衣女剑客比剑。”
汉安府世子笑道:“乔兄枪法如神,剑术不知如何?”
又听乔腾川摆手摇头,笑道:“实不相瞒,当时是在下平生第一次用剑。”
他又说道:“那女剑客名曰扶琴,剑术高超,在下手持名剑与她斗了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当时以为自己第一局就过不了。怎料在旁的姬穆清说,三十个回合里,在下分别用的扎、刺、挑,圈、劈等等,皆为枪术,以剑代枪,已经略胜一筹。第一局就这样通过了。”
轩辕牧凡轻轻点头,他深知眼前的东齐侠客武艺超群,丝毫不在自己之下。
接着,乔腾川又说道:“第二局,一名黑衣驼背老人向在下施以幻术,转眼间,就似身处黑暗,往日如烟云般在眼前飘过,恐惧、悲伤、欢喜、酸苦统统涌上心来……”
世子没有开口发问,因为他知道,这一局是“试心”,铸剑山庄赐剑,自然不能将天下名剑赠与心地邪恶之人,而乔腾川生性至纯至刚,这一局必定可通过。
又听乔腾川说道:“第三局,没有对战也没有幻术,而是姬穆清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求剑为何?”
名剑出庄,必有所为,或驰骋沙场,或问鼎天下,或报仇,或报恩……一柄名剑,终有归属。
轩辕牧凡也清楚了乔腾川当时的答案,一个凤台娶郡主的理由,注定说服不了庄主赐剑。
乔腾川微微一叹,说道:“庄主说得对,如今北凉大军压境,东齐节节败退,齐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在此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在下却一心只顾儿女情长。当下醍醐灌顶,心中惭愧至极。”
第三局,那一句话的回答,看似差之毫厘,实则失之千里。
月色淡雅,清风拂面,树影斑驳。
乔腾川起身敬酒,说道:“在下虽自小远在东齐,却早有听闻当年轩辕大军守国门之壮举。南楚之行,能结识世子,在下倍感荣幸。如今东齐国难当头,在下也不能再久留于此,明日便出发往东齐,奔赴沙场,为国家尽上微薄之力。”
没想到今夜的闲坐竹亭饮酒,喝的却是离别酒,轩辕牧凡心里顿觉酸楚,只是关乎天下兴亡,自己也不会再作多挽留。
轩辕牧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转身招来阿弥,轻声说道:“把翻云枪拿出来。”
年轻仆人阿弥快步上前,心中欢喜,暗道:“难道我家世子变了,一向低调的他居然想拿出镇府之宝,向外人炫耀。”
片刻之后,阿弥双手端出一个黝黑色的长木盒。
轩辕牧凡起身接过木盒,缓缓打开。
只见那木盒内藏有一杆银白色长枪,枪身由混铁精钢所致,通体银白,雕有一条蟠龙腾云驾雾,枪穗艳红,枪尖光亮锋利。
长枪在皎洁月光下,发出一阵阵耀眼银白色枪茫,让靠近的人时时刻刻感到枪身龙息。
只听轩辕牧凡介绍说道:“此枪,名曰翻云,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此乃多年前汉军五名炼铁师精心锻造而成,本想赠予轩辕军营左先锋叶近亭,怎料神兵还未入世,叶将军就在虎门关一役中慷慨赴死。”
说到这里,轩辕牧凡轻轻一叹,又说道:“此后,翻云枪藏于黎阳城,再后来,转至汉安府,只是在此地没有再遇到一名枪法高手,于是一直藏于府内,从未再入世。”
江湖传言,汉安府有两样武器珍宝,一样是浣尘玉笛,而另一样,鲜有人知,其实就是这杆翻云枪。
骤然,轩辕牧凡眼睛明亮,抬头看向乔腾川,语气极为平静,说道:“你说,这杆枪,算不算神兵利器?”
听到轩辕牧凡这么说,乔腾川心中一颤,感觉盒内长枪散发阵阵耀眼枪茫。
轩辕牧凡双手递上木盒长枪,说道:“名枪配英雄,请乔兄收下。”
乔腾川心里激动不已,骤然说不出一句话。
在旁的阿弥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非常吃惊,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东齐侠客,心中暗道:“没想到我家世子一向沉着稳定,居然是个十足的败家子,这绝世珍宝说送就送?说送就送,眼睛都不眨一下?”
月色下,乔腾川伸出那微微颤抖的手,提起翻云枪,顿觉体内真气澎湃,如排山倒海般纵横。
庭院空地上,乔腾川舞动翻云枪,动作简洁明快,长枪倏然绽放凌人盛气。
只见乔腾川手中长枪一挑一刺,一扎一圈,大开大合,枪身如龙,龙腾四海,腾云驾雾,又如一道明澈的闪电,在庭院内不断穿梭。
乔腾川枪法出神入化,真正做到眼与心合,气与力合,步与招合,一时间,庭院盛气凌人的无形气浪有如翻江倒海,一层又一层无声翻涌。
不过片刻,乔腾川收枪,澎湃气浪戛然而止,庭院倏然一片寂静,唯有圆月皎皎,树影横斜。
出神入化的枪法与翻云枪完美结合,出乎众人意料。
轩辕牧凡不由得起身鼓掌,微微点头,打趣玩笑道:“有此神枪相助,乔兄必定在情场上抱得美人归,在沙场上旗开得胜,到时候你这名江东大都督,可不能忘了在下啊?”
被汉安府世子这么说,乔腾川也不怎么接话,只是面露微笑,沉默不语。
轩辕牧凡看出乔腾川依旧面露担忧,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乔腾川似乎想到什么,表情难过,于是问道:“妹子曾对我说过,此次凤台选婿,齐王早有内定人选。世子心里是否早已清楚,只是没有明说?”
闻言,轩辕牧凡微微一愣,他其实也清楚,凤台选婿早有内定人选。
如今的东齐内忧外患,内有蛮贼吕猛作乱,外有北凉十万大军压境。
凤台选婿实际上是齐王拉拢大将军杨忠泰的一场戏,齐国十道兵符里,杨忠泰持有三道,手握兵权,又镇压蛮贼有功。他就是凤台选婿的内定人选。
此时,轩辕牧凡说道:“在下听闻,将军杨忠泰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仗着手里的兵符,又仗着东齐国丈侄子的身份,早已目中无人。东齐朝堂既然立出种种要求对外公开选婿,可见齐王对杨忠泰颇有意见,只是未出现合适人选。东齐朝堂看中的,应该是对付北凉的计策。”
乔腾川点了点头,说道:“世子可有对敌之策?”
恰好这时,天边传来阵阵雁声。
轩辕牧凡抬头遥望天边,轻道:“退敌之策,在这雁群中。乔兄务必记得,狭路相逢勇者胜。”
看乔腾川面露喜色,轩辕牧凡接着说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乔兄尽力而为,相信水到渠成。”
这段时间,乔腾川心里一直难过不安,听完轩辕牧凡的一番话,今日此时,心中似有一块巨石放了下来,终于轻松微笑。
此时,汉安王轩辕怀今听到两人的对话,明白用意,从二人身后走来,笑道:“东齐朝堂政党繁多,局势错综复杂,乔大侠若到时候真当上江东大都督,需有一文一武相助,文能为你运筹帷幄,武能助你排兵布阵。”
乔腾川毕竟是江湖一介武夫,要想统领千军万马,抵抗北凉十万大军,必须有人相助。
虽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能不能凤台得妻还是不知数,可先做安排也是好事。
汉安府世子作揖,问道:“父王可有合适人选?”
汉安王笑道:“武嘛,就选东齐将军曾文兵,至于文,就选莒州老者,吴志。”
乔腾川轻声问道:“曾将军骁勇善战,在下久闻大名。可在下孤陋寡闻,不曾听过吴老先生的大名?”
汉安王笑道:“多年前,本王有幸读过吴老的《天险屯兵论》,深知其乃大才。可当年东齐朝堂只知文诗作对,发展经济文化,不知养兵蓄锐。若当年东齐首辅听其之言,借东齐天险之势,屯下精兵强将,如今北凉也难入东齐之地。”
随即,他转身说道:“本王这就写一封信,你到时候交给东齐首辅宋决明,他看了就知道是汉安府推荐你的,对你凤台竞选应该有所帮助。”
乔腾川望着汉安王的背影,恭敬地说道:“谢汉安王!”
汉安王缓缓离去,边走边喃喃自语,嘿嘿一笑,说道:“东齐这一块地方真怪,杨忠泰不忠心,曾文兵不文雅,宋决明做事犹豫不决,吴志心怀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