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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没看到好戏,反倒被吓得半死,尚熹惊魂未定,提着沅来回到杜府后宅以后便躲进了桌子底下抱着桌腿缩成一团,死活不肯出来。

穿花担心地来问她,她也什么都肯不说。

沅来想起最后看见那个俊朗高大的男人,仿佛懂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笑眯眯道:“没事没事,日光正好,她只是思春了而已!”

穿花:“?”

“戏文里都说一个年纪刚刚好的女人见了一个模样凑活的男人,如果那个女人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只要一想到他就忍不住脸红心跳,想入非非——你看,就像她这样,”沅来指指尚熹,斩钉截铁道:“那十有八九就是思春了呀!”

穿花看着眼前人小鬼大的少爷脸上色眯眯的笑容,再看看尚熹乱发之下怎么也不能称之为“红润”的小脸,抖擞不止的身躯,无奈地捂脸。

尚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已将他忘却,连同他伤害她的那些事一起,可那张脸一出现在她面前,那些记忆便尽数回笼,就像深井里从大地深处喷薄而上的地下水一样,涌入了她的脑海。那个她永远也忘不了的、永远藏在她记忆深处的——

死!对!头!

尚熹陷在混乱的回忆里无法自拔,魔怔了一般,一会想起他将她封印在井底时眼中的冰冷,一会又想起小面馆里忙碌的身影和热乎乎却尝不出味道的肉汤,抑或是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大火,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她有时恨他入骨,有时又觉得错的是自己,该死的也是自己……

肚子咕咕作响,她回过神来,却已经是深夜了,周围黑黢黢的,隐隐约约听见黑夜里两道绵长的呼吸声。她揉一揉发麻的腿,站起来推开房门朝正院的厨房走去。

她忘了,这具躯不是她的,不是那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能活千年的残破身躯。

说起残破,这具身体也用不了多久了吧?

换魂术的灵魂与身躯需得相辅相成,最浅显易懂的衡量标准便是年龄,这是换魂以后两具躯体能正常使用的前提,若是两个人年龄差距过大,便会产生诸多不可预料的副作用,至于这副作用……嗯?有人过来了!

尚熹猫着身子躲在灶台旁边的桌子底下,躲在黑暗里屏住呼吸。

一个蒙面人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关上了门,鬼鬼祟祟地四处翻找。

蒙面人朝着灶台走来,眼见那只脚就要踢到她,尚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哈~”

哈欠声伴随着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蒙面人一下子顿步转身,手肘碰到灶台上的碗,那碗竟掉了下来!

黑暗中两个抽气声重叠在一起。

尚熹手疾眼快地接住碗,半跪在地上与蒙面人四眼相对。

这双眼睛好生眼熟,不就是白日里在酒楼见过的那双吗?她的手不听使唤似地扯下那人蒙在脸上的布巾……

娘耶——

尚熹深吸一口气,眼角一塌鼻头一酸就要哭出声来。

蒙面人比她更快,抬手捂住她的嘴,尚熹一口气憋在腹中。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是夜间巡逻的鲛人。

蒙面人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她,又在自己脖颈间划一划。

尚熹却是看懂了,是“不想死就别出声”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虽然她恨不得把这个记恨多年的死对头掐死烧死淹死,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不论是自己动手还是出声引来外面的鲛人都在他面前讨不了好,最后还是忍辱负重地点点头。

蒙面人放开手。尚熹小声地呼吸。

脚步声渐渐远了。

夜探杜府的正是堂汾。

其实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而是驻扎于西城的冥水军。只是对赤水军里破了他的术的人实在是好奇的很,而今晚无月又无风,是个偷鸡摸狗,呸,探察虚实的好日子,所以他才来走这一遭。

然而他为什么会跑到厨房来……别多想,他真不是饿了找点东西吃,而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你怎会在此?”这时他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是白日里在酒楼里摔倒的小姑娘。莫非是赤水军在陆上的同伙?

尚熹心中警铃大作,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是专门追上来要把自己抓回去继续关着吧?

“那个,我就是,关在里面太闷了,出来,逛一逛。”尚熹支支吾吾道,“嗯,对,这月亮多圆啊,好久没见过了,呵呵。”

堂汾点头,嗯,那就是同伙了。真没想到就算是鲛人族都抢占了陆地,这些陆上生存的家伙也愿意帮助他们。对于这样的人就不必心慈手软了。

“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你的敌人。”堂汾低声道。

“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咱俩早八百年就是仇人了!”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只好杀人灭口了。”他面露凶狠,说着便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虽然不知道这“早八百年”是怎么来的,不过这等细节不深究也罢。

尚熹见他抽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被他堵在桌子底下也不好施展拳脚,只好气势上胜人一筹,“你你你!你别以为你还打得过老子!当年你趁人之危将老子关在井里,老子早就想一刀捅死你了!不怕告诉你,老子这两千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邪功!专门为了对付你这种阴险小人!”

堂汾抽刀的手一愣,当年?

尚熹见他愣在原地,手心聚火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堂汾身比心快,往右侧身躲过那夺命一掌,后退一大步将位置让了出来,尚熹瞬时钻出桌子,起身和堂汾两相对峙。

四周忽然出现亮光,将厨房照得通明,同时房门被一脚踹开,几个人闯了进来。

上一刻两人还剑拔弩张,下一刻她便被堂汾扯入怀中。

这个动作确实挺令人感动,如果没有雪亮雪亮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话。

堂汾手上不动,嘴角却微微扬起,“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啊!”

浪捡微笑,“阁下谬赞。”

宇束冷眼看着尚熹,“喂!女人!你怎么又偷到我厨房来了!”

“我!你!克扣伙食!”尚熹梗着脖子道。

堂汾看着周围的亮光,是鲛人举着夜明珠将这厨房围了起来。

“就在下一个人前来拜会而已,不用这么大阵仗吧?让两位王子这么大晚上不能安寝,真是罪过。”堂汾道。

浪捡却不接他这话茬,“阁下便是堂汾大人吧。”却不是问句。

尚熹:“?”糖啥?不是叫白什么什么吗?那名字她想起来就肝疼……

堂汾笑道,“大人不敢当,就是个打杂的而已。”

他见宇束的眼神时不时往尚熹脸上瞟,试探道:“莫非在下手上这位是五王子的红粉知己?”

尚熹:“?”

宇束冷冰冰道:“不是。她什么也不是。”

堂汾:“哦?这样啊,那看来我挟持她也没有意义了,那就杀了吧。”握着匕首的手动了动。

“唉,不是,你们有仇干嘛要拿我开刀啊!”尚熹哭道。

她还没活够啊!换魂之后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换回去,这躯体也不是她的啊,她还想还回去呢!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尝够人间百味啊!

堂汾的手一顿,尚熹松了一口气。

他朝宇束一笑,“五王子身上的术就是这个小妖解开的吧?”

宇束不耐烦道:“是又怎么了?”

屋子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卫兆身子一哆嗦,欲哭无泪,老大啊!你怎么还给说出来了呢!这不是把救命恩人往敌人那推嘛!

“想不到你还挺厉害啊!”这话是对着尚熹说的。

“那是!”尚熹神气道。

“不对,你个老匹夫快放了我!”

“既然如此,那人我就带走了!”堂汾挑眉一笑,周身霎时旋风猎猎,锅碗瓢盆砸了一地,两个人就像消失在风中一样不见了踪影。

默了片刻,浪捡道:“都散了吧,回去睡觉。”

宇束问道:“不追了吗?那风阵并不强,应该跑不远。”

“不用,就算追上了也打不过。”

“噢。”

……

风阵将堂汾二人带到了杜府不远处的荒宅里,堂汾收起匕首,拦腰扛起尚熹就开始飞檐走壁。

尚熹捶打着他的后背,叫骂道:“放开老子!”

堂汾头也不回道:“我要是真放了,你可就掉人家屋顶了啊!”

“那也好过落在你这老匹夫手里!”

堂汾停住脚步立在屋脊上,尚熹心头一喜,难道真要放了她?这么好?

身下的人又动了起来,还比刚刚飞的更快。

“啊啊啊啊啊慢点啊喂!”

等到落地之时,尚熹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一个小院,大树底下好乘凉,堂汾坐在石凳上,两肘抵在石桌上把玩着一只茶杯,语气平淡,“听你的意思,你从前认识我?”

尚熹冷哼一声,直起身来俯视他,“怎么,和老子玩套路?你以为装失忆老子就能原谅你的罪行吗?”

“这样吗……”堂汾正色道,“不知在下从前是谁?又对姑娘做了何等不可原谅之事?”

尚熹斜睨他一眼,看他真诚的眼神不似作假,上身微微朝他那边斜一斜,“你脑子磕坏了?真不记得了?”

堂汾微笑,等着她解惑。

虽然她视他为敌人,可两个人也不是生来就是死对头吧?其实对于他将她锁在井里的这件事,她也没有那么恨。

毕竟当年,错的是她。

心里那么想,嘴上却是不饶人:“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大坏蛋就应该一辈子心怀愧疚浑浑噩噩地活着!”

“是吗?”堂汾失笑。

“那你又是谁呢,”他看向她,眼里带着三分探究,“尚熹,还是,”

“换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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