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二章:心意(1 / 1)洛阳无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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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了六天,池语方转醒,醒来便是下意识地喊了个名字,但让池语一颗心骤然坠入深渊。

她下意识喊的是顾渊的名字,但没喊出声。

她出不了声了。

而池语心底也终于落下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从一开始的冰冷如铁避之不及,到如今的滚烫炽热,连池语自己也没法发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在一睁眼发现自己身边不是顾渊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自己心底那抹失落和难过是什么了。

这抹难过比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时来得更汹涌。

她从榻坐起来,罗音告诉她,顾渊出门了,去看宋拾。宋拾在翠谷养伤,木楚和薛崇被抓走了,花凉一并抢走了翠谷昙花,眼下已经消失不见。

池语不说话。

她低头握着锦被,手指根根死死攥着那绣了漂亮花纹的被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锦被撕烂。

罗音不知道她心底所想,以为她还恨着顾渊,着实看得急了,有些话脱口而出,池淞念,你的心底还有顾鹤一吗?

当真换了一具身骨,从前那二十多年的陪伴也便不作数了吗?

都只是一抹飞灰,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

罗音知道不能告诉池语她是傀儡木身的事情,但不代表不能问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这些天来两人的互动她看在眼里,若说二人之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她打死也不信。

其实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落进池语耳朵里,却意外地就应该回答。

有吗?

其实是有的。

她大抵是喜欢顾渊了。

罗音这句话如同在她心底敲了一记重锤,像一句话最后的句号,教她终于敢正视自己的感情。

于是她对着罗音点了点头。

罗音终于有些笑容了,但这是池语感觉到的。

她看不见了。

而到了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了这些天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了话了。

从一开始,池语就不是口味变重了,而是失去了味觉。到后来失去痛觉,如今已经彻底丧失了舌识,身识在逐步沦丧,而眼下眼识也开始了。

如今在她眼里,一切景象如被模糊虚化的色块,她只能大概分辨哪里有什么大样的东西,细看是看不到的。

罗音不知道,她只是伸手过来,握住池语的手,说了一句,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她是被池语救下一命的,当年她师伯嫉恨自己天赋秉异挡住了师伯亲传徒弟的路,借由禁术魔化了她的琵琶栎湘,差一点点死在了莫启冲天的乐灵手里。是池语和顾渊冒着生命危险净化了她的武器,反手将她的师伯送了三宗会审,最后死在了刑场之。

她看着池语和顾渊一路相互扶持成长,看着他二人死别,看着顾渊几乎陷入疯魔,以傀儡禁术强救池语一命,她看着他俩一路受尽苦楚。

虽说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池语不知她心底所想,只是沉默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屋外走。

她尚未好彻底,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加之如今五识沦丧,她突然有种预感,可能自己能活的日子不多了。

在这种预感之下,她突然很想见顾渊一面。

不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至少在自己彻底失明之前,她还要再看一次顾渊的眼睛。

罗音不知池语要做什么,只是扶着她一路来到桂花树下站着,一直等到顾渊回月夕宫,进入大殿,加持完阵法后,走了出来。

池语在看到顾渊进入大殿后,心底莫名突然就轻松了。

好似是这些年一人背负的重担终于有人所知可以卸下,她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而顾渊心底罕有的慌了,他回头看了看大殿,又转头看向池语,脑中飞速组织着语言想如何搪塞过去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池语张口。

没什么声音,只有口型,很慢,很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渊脑海里嗡的一声。

他下意识反应,不是池语戳破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而是她怎么,出不了声儿了?

还未等罗音反应过来,顾渊便疾步走到了池语面前,一伸手便将池语轻飘飘捞进自己怀里:“你醒了?”

说完才看见罗音愣愣地瞧着他。

池语也没有反抗,一身夜风的微凉尽数扑在顾渊的怀里。

顾渊方意识到自己好似有些失态了,于是他轻咳一声将池语松开了,又看了一眼罗音。

罗音很懂地退下了,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后,顾渊急急拉过池语,下打量她:“你何时清醒的?可感觉有哪些不适?”

换作往日,池语定然是不会告诉顾渊任何的。但眼下她心态已有变化,加之欺瞒自己身体状况也不会给眼下环境带来任何好处,她的视线转到顾渊脸,指了指嗓子,摆了摆手。

顾渊瞬间便明白了池语的意思,他心里一紧,问:“……可是说不出话了?”

池语点点头,又指了指眼睛,顿了顿,轻轻摇头。

原本以为只是说不了话,结果看见池语又指着眼睛摇头,顾渊的心几乎是凉了一半:“眼睛……也瞧不见了?”

池语摇头,指着自己嘴巴让顾渊看口型:“模糊看得清。”

顾渊辨认出了那几个字,心底一抽,又将池语拥入了怀里。

这两次的拥抱都有些猝不及防,池语猛然跌入顾渊的温暖的怀抱里,眼眶没来由地一热,鼻梁发酸,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这气为何而叹,总觉得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发展有些出乎她的预料,而她的身体情况也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顾渊的情意她是看在眼里的,众人诚心诚意待她她也是都瞧见了的。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有些不真实,周围的人都是仙门数一数二的大能,随便拉出来一个便是极其靠谱的顶梁柱,为何偏偏在她身边聚拢,只待她一人诚心的好。

从前她是长青的大师姐,行事皆为长青脸面,万事要考虑到她身后的长青弟子,她还有两个亲师弟要照顾,从来都是挡在人前的那一个。

可如今这一个月的生活有些变化,教她无法适应了。

从薛崇要来长青山做客开始,后救下顾渊,水风宴举办,来了个罗音,又发觉宋拾偷摸混入宴中,最后还有个木楚前来坐镇。

救下顾渊可能是这几环当中最跳脱的一环,但其余几环都显得有些过分的,不现实。

这一路下来,太顺利了。

太虚幻了。

有些像海面的浮沫,看起来很漂亮很夸张,但稍微一碰便碎了,碎到只剩下波光幻影,其余什么也不剩。

池语甚至感觉,在她认识这些大能的过程中,她的徒弟莫启虽然看起来扮演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但其实只是这几环去环环相扣的一个契机。

他只是个领路人。

虽然这样想有些过于偏激,但不可否认,事实让她感觉到的情况就是如此。

她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否则她也坐不眼下这个位置。

虽然现在四肢也不发达就是了。

她站在树下等顾渊的这段时间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想了很多,但等撞入顾渊怀抱里时,她心底那些想法突然就尘埃落定了。

没什么需要想的,也没什么需要思考的。

既然她选择了顾渊,顾渊也就在眼前,那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并不是事情担心了就不会发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她自心底里觉得,顾渊绝不是那样的人。

她就是敢信他。

那口气叹出去,像是叹去了这些天堆积的浊气,叹去了方才思虑许久后的沉积。

顾渊察觉到了,也察觉到了怀里的人并没有抵抗的意思,又将她搂紧了些。

许久后,他笑了,笑意里似乎带些疲惫:“我终于抱到你了,淞念。”

那两个字从他舌尖蹦出来,又落进池语耳朵里,竟意外的好听,带起了她心底小小的颤栗。

是啊,他终于抱到她了。

时隔百年,中间跨过千山万水,抵御千百阻碍,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池语任由他抱着,许久后,在他背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什么时候知道的?”

池语明显察觉到环着她的人一僵,她一时说不来自己心里到底是如何想法,就又戳了戳顾渊,让他回答。

顾渊心底有些发窘,像被戳破了秘密的小孩子,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情,道:“很早之前。”

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啊……

池语心底现在有长篇大论想要问出口,然后出不了声,也只能全憋在心里。若说写字文书,她的眼睛如今看字又全是墨块,谁也不知道最后写出来是怎样苍蝇狗爬的一幅字来。

顾渊察觉到怀中人有些低落,于是放开她,认认真真看着池语的眼睛。

池语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得应当是在看着自己的,于是尽力也看向顾渊的眼睛。

看见池语视线如同没有焦距一般落在他的脸,顾渊的心底就难以抑制地有些难过。顾渊伸手摸了摸池语的头顶,道:“莫怕,有我在。”

池语点点头。

但眼下还得先解决沟通交流的问题,于是顾渊提议:“趁你现在还能大概看见,不如先学习手语罢,最基本的交流要能解决。”

说出来有些残忍,但池语确实已经说不了话了,须得尽快解决交流的问题。

池语也意识到了这点,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在藏书阁中坐了一夜,一点一点学会了最基本的手语交流。等第二日天光大亮,罗音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顾渊牵着池语的手,小心地带着她往前走。

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池语看不见了。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的时间,有可能要加快了。

三人聚齐月夕宫,顾渊在池语坐下前先铺了绒垫,又将木桌摆到她伸手便能探到的位置,在她常用的地方摆好了温热的茶水,方领着她坐了过来。

罗音看看这一场景,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当初的那段日子。

池语眨了眨眼,坐下来,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顾渊笑笑,拍了拍她的手,挨着她坐下来。

罗音看着,冲着顾渊打了个口型:“她不能说话了?”

顾渊微微颔首。

罗音心底百感交集,她看着池语,明知道那是她既定的命途,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或许当初她拜入秦羡门下本就是个错。

有时候天才不一定代表人品,天赋极高的人不一定是受人敬仰的人。

可惜……

万事没有早知道。

三人就座后,顾渊沉默半晌,先开了口。

“方旭如今重伤,尚在翠谷休养。云暖和以泽被抓,欣阳太小,修为不足,尚不能考虑。”顾渊道,“而今又出了大事。”

罗音问,“什么大事?”

“千羽阁大长老白玉在阁中辉朗大殿暴毙,具体死因不明。尸骨被白月掌门妥善收容了,眼下估计要继续追查下去。”顾渊看了看池语,发觉池语表情微微有些严肃了,“而龙啸山和千羽阁镜湖湖底,皆发现了一具白骨。”

池语不能说话,她的惊讶全被罗音代替发出了,“千羽也有?”

顾渊颔首:“有。就在辉朗大殿正下方镜湖湖底,炸开了一片土,埋在土中,与龙啸山的具白骨是一样的,不能动,甚至埋在土里也发光。”

池语沉默。

罗音又问:“玉长老的死和白骨有关吗?”

顾渊看他一眼,道:“不清楚。”接着转头问池语,“你觉得如何?”

池语摇了摇头。

意思是,她觉得没有关系。

那两具白骨应当是有关的,一样泛着光,一样不腐,一样无法移动,应当是皆泡了柳线药,具体何时泡的一如薛崇所言,判断不出来,但时间大抵应该是在八十年前。

两具白骨的出现动机不知,但形式绝对与玉长老身死无关。若非说这二者都是凶杀,那么白骨的凶手低调且悄无声息,玉长老的凶手则更加张扬,嚣张,意图博得所有人的关注。

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且甚至不能确定,对玉长老动手的时间是何时,但对白骨动手的时间绝对在八十多年前。

池语笨拙地打着手势,“这二者与花凉有关系吗?”

“应该没关系。八十多年前花凉也只是个小学徒,没这么大的本事。更何况暂时还没能确定尸骨的身份,应该不是他。”顾渊道,”但是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是以泽和云暖都在她手。“

池语不解,手指比划得慢吞吞的,“她抓他俩做什么?”

顾渊和罗音看了一眼。

看见罗音满脸的疑惑,顾渊自主担任起了翻译,道:“淞念问,花凉捉她二人做什么。”

于是罗音道:“花凉想给自己重新打造一副身骨,而会做这件事的,只有以泽。”

池语更疑惑了,“为何?那为何又带走,”她比了个小云朵,“木姑娘?”

顾渊连蒙带猜地看出来了,道:“因为打一副身骨,不止需要深海龙涎,还需要魔宗的血泉,还需要很多东西。云暖,是魔宗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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