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州老爷们还在弹冠相庆,坐等短毛贼被官军剿灭。
他们不知道宣大总督张宗衡跑不掉了;不知道阳和兵备道马士英被大顺军活捉了;他们连潞安府被围困都不知道。
当然了,大顺军的经历并不都是万事如意。
要知道挫折总是难免的。
李过率队掩护着男女老少过了阳城,到了山口,再往里就是大顺军势力范围,没啥危险。
他叮嘱了众人一通,然后自己带着李茂春、王文耀两哨再赶去端氏镇助战。
回转历山的人马继续走了二十里地,准备扎营过夜。
文工营有两百多人,妇女营三百多,孩儿营九十多,带队的是冯起龙和赵胜。两位大头目各有一甲警卫人员,合起来二十四人。
一堆人嘻嘻哈哈正在吃饭,山头上的哨兵急速敲锣。
西文兴村方向来了五六百捉刀执枪的乡民。
附近可没赤卫队,赵胜不敢大意,急忙让众人上山,又派出两骑分头向历山和李过报信。
赵胜集合二十二员警卫,又点出一百来个女兵,守住山脚。
不多时,千总柳明时率领民壮走来,看着大顺军阵型哈哈大笑。
他一扬刀,“剿灭流寇!银钱犒赏!”
赵胜五官都扭曲了,转头挥刀大喊:“都跟我喊,杀杀杀!”
“杀杀杀!”
“大顺军战无不胜!”
“大顺军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暴打土匪!”
“……”
一众女兵头一次实战,不免心下发虚。等到反复喊了几声口号,人人犹如打了鸡血,精神暴涨。
赵胜又一挥刀:“跟我冲!杀杀杀!”
一排警卫人员打头阵,另外的分在两边夹住女兵阵型,往前推进。
高桂英嗷嗷叫,“杀杀杀!”
女兵们嗷嗷叫,“杀杀杀!”
山头上观战的冯起龙刚擦一把汗,然后接报,西面又来了一支队伍。
“李军长来了?”老冯大喜。
李过哪可能来这么快,对方是阳城乡兵。
“这可如何是好?!”老冯慌张失措。
李满天大叫:“糙他吗的!老子二十年没动手了,非逼我大开杀戒!”
文工营警卫甲出列;男乐手带着二胡、唢呐出列;仅剩的二十个女兵出列;孩儿营也出列。
李来亨一举矛,“孩儿们,跟我杀匪军!”
罗虎急忙抽刀,“孩儿们,你们跟我杀!”
两员小将打头,呐喊声中,一帮十几岁的孩子飞奔下山。
“透断你吗的腰!”李满天一把没抓住,急的边追边喊,“跟我冲!”
阳城守备田世福仔细一瞧,笑出了大板牙,“合该老子立功!兄弟们,给我上!”
……
端氏镇。
马士英道:“你纠众造反,就为当皇帝么?”
李自成道:“朝堂奸佞横行,边患连年,小民苟延残喘,这天下已经没治了。我不起兵,你以为老朱家会拱手让贤?”
马士英冷笑,“打古至今,没有一个朝廷没有奸佞,没奸佞也显不出忠良。天灾频仍,国穷民困,朝廷又哪来的精力对付外患?
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你身为大明朝的子民,不思竭尽一己之心,效力朝廷,抵御外侮,反而纠众造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你良心何在?人性何存?小民苟延残喘,流寓失所,还不正是因为你这种流贼祸乱?”
李自成懒得跟他耍嘴皮,直接说道:“马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保你出任巡抚宣府。”
“……”
马士英心里一惊,短毛如何得知?为了谋那个好差事他可托了不少人情花了不少银子。
李自成又说道:“老马啊,我觉得你算不上什么大奸臣,本质和史可法差不多,都没啥本事……”
话说一半,警卫送信来。
李自成展开看完,站起来道:“老马,我再给你拿五百两银子,往北过河回去吧,没人知道你被俘的事。过完年出任巡抚了别贪银子,钱不够用就给我来个信。我不会要挟你做什么,将来飞黄腾达后别忘了这份香火情就好。”
“……”马士英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自成出了屋,走到沁河边,上船,过河,进端氏镇。
一堆虾兵蟹将提着刀簇拥着短毛走入贾家大宅。
李自成迈入客厅,抱拳道:“久闻张总督大名,幸会幸会!”
张宗衡喝口茶,瞟了一眼,转头看着左手边列坐的张慎言、孙鼎相,“还真是个短毛!”
他又转头说道:“短毛,胆气可嘉!”
李自成一笑,径直走向上坐。
张宗衡瞪眼,“让你坐了吗?”
“噌!”候在边上的亲兵刀出鞘。
李自成的亲兵胡逸立即迈步挡在前,双手紧握拳,脸上青筋暴起,怒目张宗衡。
大统领把他拨拉开,走到张宗衡旁边坐下。
张慎言急忙站起来,“石林兄,咱可有言在先。”
几人之前商议半天才撮合了谈判之事。
张宗衡微微一笑,“放心!就是吓唬他一下。”
孙鼎相也站了起来,边走边说道:“短毛,老汉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个大号孔明灯,就是热气球,怎么转向?我想往东走,它刮北风怎么办?”
“那个……”李自成结巴了,“那个么,这事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完。”
孙鼎相举拳就是一捶,“你就吊我胃口吧!害的老子上了你的贼船!”
李自成拱手要告饶,老孙“哎呀”一声倒退两步。
“嘿呀,你个短毛还要打我?老子跟你拼了!”
孙鼎相扑身上前就要跟短毛厮打,胡逸急忙阻拦。
老孙一手推胡逸一手掰住短毛脑袋按在胸口,凑近后他小声道:“干不干?”
不算白旺带进地道潜伏的百十个兵,孙鼎相有把握再从镇里拉出三百人。他们暴起发难,有很大把握擒获张总督。
李自成不到最后一刻不愿冒险,他抱着头吱哇乱叫,“不敢了不敢了。咱以后慢慢讨论行不行?”
“算你识相!”孙鼎相松开手,一推短毛脑袋,得胜而还。
张宗衡看了一出闹剧,也不以为意,笑道:“短毛,你这是刚从庙里还俗?”
李自成一摸秀发,“头发短,夏天就凉快,打理起来还方便,洗起来又省水,也不必担心砍人后发型乱不乱。哦,被人打了发型也不乱。而且,凸了就能变强!”
张宗衡哈哈笑了两声,“短毛还挺风趣,说的颇在理。”
他又看胡逸,“你怎么没剪短发?”
胡逸一龇牙,“冬天保暖。”
张宗衡哈哈笑着拍两下桌子,“有趣!”
他随即就变脸了,“短毛,你觉得能吃定我?”
“能!”
“凭什么?”
“你北面有三千人,你东面有三千人,你南面有三千人。在河对岸,我还有八千精兵。你往哪里跑?”
张宗衡一指张慎言,“这些人呢,像个破鞋一样都舍弃了?”
李自成淡定道:“所以我来了。”
张宗衡捋着胡子,“你不怕死?”
李自成笑了,“怕!”
张宗衡惊讶,“那你还以身犯险?这俩老头儿对你这么重要?”
张慎言和孙鼎相笑的很欣慰。
李自成轻抬腿,一跺脚,“端氏镇埋了八万斤火药。张总督愿意的话,可以带着你手下几千人留在这里做肥料。”
“……”张慎言和孙鼎相拉下驴脸。这短毛可真阴险,也不知道火药是真是假。
张宗衡嘁了一声,鄙夷道:“我是吓大的?”
李自成靠住椅背,缓缓道:“老张,再过两年建奴会在大同、宣府两地入寇劫掠。我肯定会带兵北上。无论如何,到时还望你帮我一把。帮我也是帮你自己。不然,你就等着被皇帝发配戍边。”
“……”张宗衡楞了一下。
李自成继续说道:“想一想己巳之变,想一想你的前任,再想一想你手下那些兵,你有把握挡住建奴?没有可能。保家卫国,还要看大顺军!”
“啪!”张宗衡一拍桌子,“大言不惭!”
李自成转头看贾家婢女,一招手,“妹子,来给哥哥沏茶。”
“啪!”张宗衡又拍桌子,“短毛,我懒得听你胡七八扯,说正事!”
小妹被吓得一哆嗦,哪敢过来倒茶。
李自成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一声震天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持续有节奏的炮声。
李自成竖着耳朵听完,嚯的站起,一指张宗衡:“糙尼玛!”
“……”张宗衡懵了。
李自成转头,“回去打探消息。”
亲兵胡逸迈步就走。
旁边两个看守官兵“唰”的拔刀。
李自成反手拎起椅子砸过去,狂叫:“糙尼玛!谁敢拦!”
不只小兵,在坐众人全呆住了。
胡逸趁机捡了把刀,继续往外走。
还是张宗衡反应快,一拍桌子站起来,“糙尼玛!你张狂什么!”
“稀里哗啦!”李自成直接掀翻桌子。
张宗衡及时往后一跳躲开了。难为他文官出身,反应还挺敏捷。
门口两个官兵回过神了,抽刀就要抓人。
“啊!”
“叮当!”
“啊!”
胡逸三刀把他们劈翻。
“不要打!”
张慎言大叫一声,“误会误会,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胡逸大步出门,外面很快传来惨叫声。
张慎言一急,膝盖软了,“张大人,快叫外面住手,祸事大了!”
张宗衡看了短毛一眼,心思转念间,开口道:“放那个后生出去。”
刀丢了的那个亲兵急忙跑出去传信。
院外消停了,断断续续还能听到几声哀嚎。
屋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