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内,赵老太爷端坐上首,其余人皆静静立着。不多时,外头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中间最惹人注意的,是手杖杵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看来来客中有一位老者。
洪总管带着人从屏风外转过来,最前头的果然是一位杵着手杖的老者。细看他年龄倒也没有赵令楚想象的大,比赵老太爷年长十岁的样子。脸型方正,目光炯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强势,只是腿脚仿佛不大灵便,手里的乌木龙头手杖略有磨损,一看便是常不离身的。
跟着这位老者一起进来的青年,头带玉冠,身上系了一根玄青色斗篷,只漏出一双平头靴。他微低着头解开斗篷的系带,递给等候在一旁的小丫头,转过头来,正好对上赵令楚的目光。
赵老太爷已经起身迎了上去,与那老者互相拱手做礼。这位身体不太好但气势依旧威严的老人,便是上一任的定远侯,他旧伤复,便请旨将爵位传给了当时的世子,自己回江南休养。同他一起来的青年,便是现在的定远侯世子杨案。
赵老太爷和老定远侯落座寒暄几句,又引见下边的小辈。赵令楚有些无所适从,这一屋子,只有她一个女孩。从前去别家做客,上头都是奶奶夫人,见礼时唤声婶姨姊妹,再说几句讨巧话,收点见面礼,这些她是轻车熟路。对着老定远侯,她的那些东西,是一点也使不出来的。
赵文澜赵文祁之后,赵令楚虽然有点尴尬,但不得不上前。显然上首的两位长辈也不善拉家常,赵老太爷率先开口:“这是大房家的令楚,在家里排行老三的。”
赵令楚福身,杨老侯爷滞了滞,最后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赵贤弟有福气。”
赵令楚乖巧的笑了笑,转身与一旁的杨案见礼,顺着兄长们叫了他一声杨世兄。
面前的少女一身水红的襦裙,转身之际,为了中秋特意戴上玉兔耳坠在耳边摇曳。刚刚对视那一眼,少女杏眼圆润晶亮,杨案想了起来,之前在宫里与她见过。他拱手还礼。
“三娘子。”
老侯爷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凳子尚且没坐热呢,就要拉着赵老太爷去书房。赵老太爷制止了他。
“欸,老侯爷莫急,今日中秋佳节,你与小世子远道而来,赵某略备薄酒,不如先用膳吧。”
杨案看这情形,恐怕赵府几人也都饿着肚子都等着他们来的。眼看自己祖父皱着眉要回绝,他急忙上前几步,唇角带笑抢先开口:
“多谢赵丞相,案与祖父贸然来访,倒是正好来讨府上月团了。”
赵老太爷大笑,领众人往后院去。杨家这个小的,倒是比他老子和老祖父都懂眼色。
赵令楚慢慢挪到赵老太爷旁边,假意搀扶,偷偷给他使眼色。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有客人在,虽说大夏男女之防并不严苛,但不知定远侯府平日是什么规矩,她同坐一桌是不是不太合适?就算他们二人无甚意见,赵令楚自己也觉得别扭。
赵老太爷看懂了她的意思,示意她跟着,赵令楚没办法,只能随着一起去了后院。
老定远侯年轻时南征北战,为大夏扩张疆土,收复失地,世人誉他为战神。如今他负伤累累,也不愿堕去了自己的骄傲,腿上的伤再痛,也是不肯让人搀扶的。杨案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一边时刻注意着祖父的动作,一边默默打量这座府邸: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水榭楼台无不是金雕玉砌,处处彰显这主人的富贵。杨案暗自咋舌,这若是在京城,就算不提五进的规模,单这排头,已经足够被一群御史参上几沓纸了。
对杨家祖孙二人的到来,赵老太爷显然早有预料。院中摆了一张黄木桌,婢女们在厨房与后院中来回。吉祥如意卷、螃蟹酿橙、人参乌鸡汤、西湖醋鱼……
刘妈妈端上一坛桑落酒,赵老太爷略有遗憾地开口:
“这坛酒是宁谷堂的师傅所酿,只可惜老侯爷怕是不宜饮酒。”
杨老侯爷这会儿上了桌,倒也不再急着谈事了,他年轻时极爱喝酒,现在听说这酒是闻名天下的宁谷堂的手艺,眼睛已经粘了上去,摆摆手不在意的道:
“不妨事,不多喝就行。”
赵文祁年纪最小,自觉起身为几人斟酒,当然,赵令楚是没有份的。她乖觉地坐着,伸筷子夹自己面前的两道菜。
赵老太爷是有些文人的情趣,在这院子里进食,天上玉盘朗照,微风送来桂花香气,也亏得今夜月圆,不然夹了什么菜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