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季风提前一小时到了文友饭店等着,没想到张瑶比他到的更早,已经提前吩咐服务员布置好了包厢,擦洗干净桌子,就等季风过来点菜。
请客吃饭,点菜是必须要学会的一门学问。
一般来说,有多少人,就点几道菜,然后再根据招待的规格,适当由赴宴的人加菜。
但在宾主入座之前,主菜是必须要点好的。
这次的饭局算不得什么招待,季风也就按照朋友聚会的标准,先点了醉蟹、烧白、枫汀丁蹄、八宝鸡,考虑到来的几个教授有川蜀人,又加了水煮牛肉、回锅肉,剩下的汤和小菜就等席上再点。
布置完了菜品,季风又吩咐服务员拿一条软中华,先取4包倒出来,插在杯子里,圆桌四个方位各放一杯,另外6包一份两包,放在转盘上。
果蔬冷碟自然不必说,至于酒水,暂时不要,到时候看客人的喜好再点。
准备好之后,就跟张瑶坐在一旁等着。
张瑶是闲不住的性格,趁这个机会又开始了十万个为什么。
“学长,你摆那烟是什么讲究啊?”
季风摇了摇头,说道:
“小孩子别学这些!说白了,就是些酒桌上的糟粕,过几年就该被淘汰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时候正是市场经济大爆发,各地政府和企业有了钱,便开始琢磨怎么做好接待,一个企业、一个单位,最重要的部门不是技术,也不是市场,而是,办公室。
那些所谓某某办公室主人的人,真实的能力一分没有,酒桌上的规矩研究的那叫一个透彻。
什么祝酒词,什么点菜歌,整的一套一套的。
不过后来官方大力反腐,打击公款吃喝迎来送往,办公室、接待办这两个词,也就渐渐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张瑶却没有被他这样敷衍的回答说服,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
“哎,学长,是不是为了拿烟方便啊?可是我看也没多方便啊!”
季风无奈地看向她,用手指虚点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说你这么爱想,怎么不去搞科研呢?明天起你跟着陈平干算了。把烟放在酒杯里,这本来是一种掩耳盗铃的手段,去掉了包装,就没有人能揪住你消费高档烟的小辫子了。但是后来渐渐的,物质水平提高了,这就演化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没有的话,就显得你不懂事。”
张瑶哦了一声,开心地重新靠坐在椅子上。
“学长,跟着你混,能学到不少东西嘛。”
“我倒希望你永远学不到这些东西。”
季风的眼神凝重起来。
“为什么啊?”
“因为没有这种规矩的时代,才是真正的好时代。”
两人等了一个多小时,张瑶邀请的客人渐渐都到了。
他们本来是抱着支持同事女儿创业,做一做人情的态度,才到张瑶那消费的,但见张瑶这么懂事地邀请他们吃饭,心里又升起了一些别样的感慨。
尤其是进了包间以后,看到桌上摆着的香烟、果蔬,有几个吃惯了招待的老油子,已经开始暗暗点头了。
“嘿,瑶瑶啊,你这桌子布置得不错啊,背后有高人指点吧?”
张瑶嘿嘿一笑,并不作答。
“刘叔,哪能跟您比啊,您吃的开心就够啦。哎对了,这是我学长,叫季风,那大哥大的事情,就是他来干的。我您说,学长可厉害了……”
季风在一旁与来的客人逐一握手寒暄,心里对张瑶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小妮子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自己忘记告诉她如果遇到有人问餐桌布置的事情怎么回答,但她仅凭直觉,就绕过了最大的坑。
肯定不能说是季风教的,这样会让对方产生疑问。
接待搞得那么好,有多少精力是放在业务上的呢?
人都不傻,吃别人的时候开心,自己花钱的时候,还得是找靠谱的。
而张瑶的回答留下了一大片留白,在别人的解读里,既可以说是她父亲教的,也可以说是她专门请教了其他的叔叔阿姨,甚至说是在学校的礼仪课上学的,也能解释的过去。
毕竟她是学贸易的嘛。
介绍完一圈之后,大家正式入席,点了两瓶茅台,两瓶汾酒,席间有女士,所以季风又另叫服务生上了一箱冻过的乌梅汽水。
刚开席时,自然是不会谈业务的,话题主要是围绕着张瑶小时候跟着父母上学的趣事展开,季风听了也直乐。
趁着几个老师开始自顾自聊天的间隙,季风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张瑶,她连忙凑了过来。
“咋了?”
“哎,你小时候脑袋真的被门夹过?”
张瑶恼怒地瞪了一眼季风。
“什么被门夹过!你听他们胡说,那是凳子,凳子懂吗?”
“哦,凳子。所以你是怎么被凳子夹住脑袋的?”
张瑶呼了一口气,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心态。
“你上学的时候,没见过那种大的靠背椅吗?就是椅背是三竖两横的那种!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脑袋伸进去试试,结果一伸进去就拔不出来了。就这么回事,哪有什么好笑的?”
好像确实没什么好笑的,季风点了点头。
“那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还能怎么出来的,找我妈呗。我脑袋顶着个凳子走了大半个学校,没一个人帮我的,都以为我搞行为艺术呢。你不知道,我那天哭得可惨了。”
确实挺惨的,季风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小女孩,脑袋上顶着个比她还高的凳子,一边哭一边走的画面,想想还怪可爱的。
“你那时候多大?”
“……十二岁。”
“十二岁你还干这事??”
画面一下子不可爱了。
张瑶拒绝回答,假装去给别人倒酒,等她回来,季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哎,你说,你脑袋能过去,身体难道过不去吗?干嘛不从另一边钻出来?”
“……闭嘴吧你。”
季风看了看张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男女差异,懂了。
等酒菜都消化的差不多了,季风开始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向今天要谈的业务上。
有人问季风一个学金融的,怎么会转行来搞通信,他便又把当时在江大桥那边的说辞拿出来卖弄了一遍。
“可以啊小伙子,志气是有的,我看好你们!瑶瑶当时找我说你们能做大哥大的业务,我还不相信呢,看样子你有点门路的嘛!”
季风假装腼腆地一笑。
“刘教授,我这也是机缘如此,恰巧学到了。其实大哥大的原理不复杂,就是比较繁琐,我当时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搞清楚来龙去脉的。”
那个姓刘的教授听季风这么回答,倒是有了几分好奇心。
“你这么做生意行不行的呀,要是简单,我们自己做不就得了,干嘛还找你呀?”
对这个问题,季风早有准备。
“我看刘教授您是教化学的,可能对经济学没那么清楚,但您爱人,李教授,您是学经济的,您应该知道机会成本这回事吧?”
那个李教授是一名富态的妇人,她听到季风发问,和善地微笑点头。
“刘教授,我给您举个例子。假设您花两个月做出一个科研成果,国家奖励您5000元,但同时,如果您用这两个月时间来学习怎么修大哥大,就只能省2000元,您说,哪个划算呢?”
“那我学会了以后,也可以像你一样赚钱的嘛!”
季风微微一笑,见招拆招。
“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边际产出的问题了。您每做一个新的科研,获得的收益是不变的,甚至随着您知识积累的越来越丰富,收益还会上升,这就是一个优良的边际曲线。”
“但是修大哥大这件事,它的边际曲线是不断下降的,市场会饱和,竞争会增多。对于您来说,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获取一个逐渐恶化的收益边际,跟花费时间去获取一个优化的边际,不用想都知道您会选哪个吧?”
刘教授点点头,对季风的回答还算满意。
“我说老刘,你看看人家多会说话,这一套词,既恭维了你,又说出了他这门生意的不可替代性,同时还跟咱们哭了一波穷卖了一波惨。你说怪不得人家能做生意呢?”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桌上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季风的那点小心思被拆穿,他也并不觉得尴尬,或者说,这其实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适当地表现出一些城府,但又得让别人看出你手段的幼稚,才能真正取得信任。
要是你玩的比他们还花,那他们的优越感从哪来?
更别指望人家消费了。
酒局结束,宾主尽欢,季风当场就收下了6台机器,和6000块钱全额的费用,他跟机主越好三天以后让张瑶把调试好的机器送回去。
其实当然用不了三天,这也是一种心理策略罢了。
等人都散了,季风付完账,跟张瑶回到包间里坐着喝茶,打算醒醒酒再往回走。
他从桌上放着的两千块钱里抽出600交给张瑶。
“拿着,咱们说好的分成。”
张瑶脸上写满了惊喜的神色,但嘴上还在推拒。
“哎学长,这样不好吧,我只是找了几个我爸妈的老同事而已,这怎么好意思……”
“那不给了,反正给你你也是乱花,我直接给你爸吧。”
说着,季风作势要往外走,张瑶赶紧一把拉住。
“学长!学长!给我留100,50也行,50!”
季风有点惊讶,他以为张瑶会把赚的钱全部留下。
“确定只要50?卡地亚的手表可不止50啊。”
张瑶嘿嘿一笑。
“说着玩的,我买两身新衣服就好啦。手里一下子太多钱也留不住,我怕一下子习惯了大手大脚的,以后改不回来了。而且现在公司也缺钱,先放你那吧。”
季风闻言一笑。
“你倒是挺有危机意识的,放心,以后跟我混,包你不缺钱。拿着吧,这几百块钱也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正好你快毕业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张瑶见季风坚持,便也不扭捏,接过了钱。
“那之前你帮我找的那个顾问,做经验分享那个,他的费用就不要公司出了,我来吧。之后的分红我也先不拿----真用不了那么多。”
季风摇摇头。
“该走公司账的,还是走公司账。钱可以先放在公司,什么时候你需要了,什么时候来支。但是我可不保证一定有钱啊。”
“没事,咱俩谁跟谁啊,放着吧!”
张瑶豪爽地一挥手,宽大的蝙蝠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截藕臂。
嗯,也挺白的。
天天穿T恤,怎么就不见她晒黑呢?
以后如果做防晒霜生意,就让她代言也挺好的。
季风收回眼神,抿了一口发烫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