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鹤夫妇到了城中之后,所安排的人便装做不经意流露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这反倒令上官鹤起了疑心,她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踏进了秦子明的寝宫,一见皇上病入膏肓的样子,不由心痛难忍,暂时忘记了儿子的事。她依然处了半昏迷的状态,在听到上官鹤的声音后倒是醒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激动的原因,他的精神稍稍为之一振。上官鹤和他说了几句体已的话以后,忽然想起了儿子的事情,于是便开口问道,“仪陇王现在在何处?”话音刚落,秦子明的脸色就微微一僵,却没有回答。
他连问三遍,秦子明都没有回答,后来干脆扭过了头去。上官鹤心里一沉,立刻明白了之前所听到的都是千真万确。
自己已经千叮嘱,万嘱咐,让秦子明千万要留仪陇王一命,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狠心……一想道皇位被夺不说,最后还死于非命,上官鹤心里的火腾的一把就冒了起来,蓦的站起身来,指着皇上骂道,“你还是杀了他!好好好,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还是死了吧,你们当初说好暂时坐皇位,等我孙子成年。如今!!!真是贼心不死和你老爹一点都不像!”
看着上官鹤怒冲冲的拂袖而去,皇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全身却不停地颤抖起来……上官鹤当天一怒之下就去了自己的王宫。这之后,皇上的病情迅速恶化,很快就到了弥留之际。一直到了第五天的傍晚,皇上忽然下旨传召了众人立即进宫。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天晚上玥城忽然起了一阵怪风,萧瑟的风吹得人心里竟然有种莫名落寞感。
落姝赶到宫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堆人中犹如鹤立鸡群的苏亦宸。苏亦宸看到她时只是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寝宫内。
落姝敏锐的察觉到,虽然苏亦宸脸上的神色和往常一样,但眼中似乎极快的掠过了一抹淡淡的异样。
“皇上不会是……”
“唉,多半是……等着吧。”
四周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落姝忽然也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皇上把他们都叫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快不行了吗?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望了一眼秦将军自己的师父,只见他神色黯然,眼眶微红,一脸的担忧之色。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皇上的内侍从寝宫里匆匆出来,一直走到了苏亦宸的面前,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哀戚,低声道,“宁康伯,皇上让您进去。”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哗然。看了那个内侍的脸色,大家心里更是明白,皇上只怕是时候不多了,这现在进去的人说不定就是最后见到皇上的人,可是,这个人居然是苏亦宸!
苏亦宸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就跟着内侍进了寝宫。
皇上一见他进来,立刻支起了身体,并摒退了周围所有的宫女和内侍。苏亦宸上前行了礼,低低叫了一声,“皇上。”
皇上苦笑了一下,“你我还用得着这样拘礼吗?”
苏亦宸看他脸泛红光,精神奕奕,心里猜测这可能是他的回光返照,于是又上前了一步,道,“不知皇上让臣进来有什么事?”
“以你的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吗?”皇上望着他,“自然是和你商量由谁来继承这个皇位。”
苏亦宸低下了头,“皇上你福寿绵长,现在说这些似乎有些早……”
“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些虚话了,”皇上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有些恼意,“朕再问你一次,该由谁来继承这个皇位?”
“自然是仪陇王儿子。”
“你过来!”皇上似乎真的恼了。
苏亦宸缓缓地走到了皇上的身边,坐了下来。寝宫内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半明半暗的光线将他的脸笼罩得一片朦胧。
“朕已经写了遗诏,”皇上指了指案几上的一个檀木盒子,“下任皇帝的名字就写在那里,你就不想去看看朕写了谁的名字吗?”
苏亦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地,唇边勾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皇上,我不用看也知道。”
“哦,是谁?”
他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上官思清。”
皇上愣了一会之后哈哈笑了起来,“既然这样,你也该知道为什么我会写他的名字……”
苏亦宸的脸上还是一片沉静,“因为你我都知道你之所以会这样。就是落姝下的手。她狠你我杀死她哥哥……”
皇上的瞳孔一缩,脸色瞬间苍白,却不知为何,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你真是了解,只不过,你没有说,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不等苏亦宸说话,他又继续说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可安的那年秋天,只可惜……只可惜……都是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缓了一口气,声音明显微弱了几分,“我明白你想些什么。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名正言顺除去了仪陇王。现在,时机成熟了,落姝想拿这个位子了。我就顺了她的心意,我把这个位子还给上官家,我们曾经也是巨好的朋友……可惜……可惜……。”
苏亦宸沉静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他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望向了皇上,低声道,“可惜我们没有生于寻常百姓家……”
皇上忽然蓦的抓住了他冰冷的手,低声恳求道,“我的亲人们没有罪过,希望你能将我的家人安置一个好去处,千万别让他们……”
苏亦宸握紧了他的手,冷涩的感觉从指尖一直传到了他的心底。孤独如清清的月光悄悄漫过了他的全身。
“我答应你。”
秦子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慢慢阖上了双眼。
落姝一直阴郁地往寝宫里张望着,秦子明把苏亦宸单独叫了进去到底是为什么?怎么连自己亲人都不让进,偏偏就让他进去呢?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蓦的一惊,不会是皇上看出了什么端倪,趁着临死前做出什么对思清上位不利的事吧?
一想到这里,她更是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寝宫里忽然响起了一片哭声,接着就是混乱的脚步声,大家面面相觑,心知不好。果然,只见皇上的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哽咽着冲着众人说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众人顿时一片悲泣,这其中,有真心,也有假意,不过秦子明生前为帝虽然只有一年不到,深得民心,也颇为照顾大家,无论怎样,还有不少人的确是真心难过的,不过这种难过更多的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安,而不是来自于一个亲人的逝去。
落姝心里也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一般,脑海中不停的出现她和秦子明的那些场景,但是她不后悔……她也不能难受……因为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必然……
“皇上的遗诏呢?是由谁即位?”立刻有人提出了这个最为关心的问题。
内侍抹了一把眼泪,“皇上下了遗诏,由上官思清继统为帝。”
众人顿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半晌,总算有人不满的开了口,“怎么是个小孩!凭什么”
那人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符合。倒是秦将军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犹如置身事外。
“凭什么?”落姝缓缓步出了宫殿,手持遗诏,冷冷环视了一遍众人,“莫非有人质疑皇上的遗诏?”她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若隐若现的腾腾的杀气,从容不迫的态度,以及那高贵淡漠的冷凝气质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
众人立刻噤声,再不敢多说半句。
上官思清抬头望着自己的姑姑,脑海中却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回响着,他是皇帝了,自己是皇帝了……此刻仿佛只剩天地穹庐之间这一抹若有若无的苍凉,和自己心底里一缕如春蚕抽丝般的惆怅。
月光冷冷的,却白得如同新纺的雪缎,窗外的梧桐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