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至新化一日,无数的困惑既已积压在何养光的脑海。
眼前李九即让安心,又让何养光后怕,说明昨晚竟然于诡异之中沉睡了过去。
首先的困惑,就是新化的居民。
他们对灵月观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为何向观中求符,又对观中人士避而远之?
此事无法轻易从居民口中问出,又不能直接向程于庭询问,只有巧言引出,但总是需要合适时机的。
第二点,就是关于程于庭的。
他虽然满目慈祥,谈吐间又惹人尊敬,但何养光总感莫名害怕。
犹如黄狗竖毛,察觉了危机,其中说不定实藏祸心。
为难的是,何养光此行就是想求程师,为自己除灾去祸,避不了与其接触。
还有最让他害怕的,初灵的情况。
初灵很危险!他的本能不停地如此强调。
若是不能对她了解清楚,恐无法久活于新化。
总是,还有无数疑问,但亟需调查清楚的,就是这三点。
收拾好行李,再次来到了灵月观。
得见程真人,几番寒暄后,何养光直切主题。
“师傅,我念当师兄弟情谊,但已经不记甚多,希望能为我讲讲坚玉、初灵的情况。”
其实,在问出这话之前,何养光就有了自己猜想。
程于庭欣慰地点点头,道:“坚玉本姓黄,初灵本姓刑,别无亲人,二十年前与汝一同拜在我观中。”
“你们走后,两兄妹关系甚好,形影不离……”
若是等他把十八年的事全讲完,还不得几个日夜。
何养光打断道:“近来如何。”
“近来……”程真人抚摸着自己的白须。
紧张促进了唾液的分泌,何养光不得不蠕动自己的喉结。
“你初灵师妹天赋异禀,仙论神言皆无师自通,”话到一半,程于庭突然悠长哀叹,“可惜,可惜矣!”
他的语言不像是刻意为之,当为真情流露。
“她的道法已然不输与我,实为天……”程于庭犹豫了一下,“天有不公!”
何养光急忙安慰道:“恩师不必过分伤心,既已无法逆转,就当着眼未来。”
“的确,的确。”
突然间,何养光背脊一凉,感觉到一股杀气。
急忙回头,纸窗上果有一影子掠过。
定是刑初灵!
但三清像下,真人之前,大概邪祟不敢妄为。
方才真人的话已经让何养光得到了答案,但还有一事解释不通,于是问道:“坚玉呢?”
“坚玉最为年长,是你的师兄,但资质平平,还在勤勉刻苦,也有学到些实学,只是,”程于庭摇摇头,“他比起道,更在意他的师妹,如同着了迷幻一般……”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何养光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再与程真人闲谈几句后,背后的寒意已然消失,想必初灵见圣光佐佑,也就离开了。
何养光急忙告辞,怕初灵再次寻回。
现在看来,初灵不是人,定是幽灵亡魂。
几次与初灵相见,对方仿佛无足无体,才能神出鬼没。
而且,除了与黄坚玉同框以外,她不曾与任何活人相见。
今日师傅谈及初灵之时,语气之中满是惋惜,说明初灵意外而亡。
为人师表者,当望青出于蓝,实在不会因弟子超越自己,而满叹可惜。
至于是什么意外,何养光实在不便多问,这样也太不通人情了。
初见初灵时,坚玉在场,也唤了句初灵。
这也是养光一直不敢下定论的原因。
真人的话,说明坚玉对初灵的执念深切,误以为对方还在人世,方能瞧见初灵。
况且昨日他也说初灵不愿“离观打酱油”,也说明了对方无实体,或者被束缚于杉龙岭上。
那么,初灵为什么要对何养光下手?
何养光想不明白,但他有了几个猜测。
初灵是冤死或者惨死,杀人以平生前不忿。
由于何养光久离新化,四边无他亲故,实在是下手的好目标。
或者,初灵为回应坚玉的感情,而想借何养光的死而重回阳间。
如此说来,坚玉亦可能是她的同谋。
“先生。”
旁人的一句问候,将何养光从沉思中吓醒。
这是观中一位道士,三十多岁。
既然不方便问师傅,何不问一观中之人?
何养光行礼,对方亦回礼。
“请问你了解初灵吗?”
本来一团和气的道士,突然一脸严肃,脸色煞白,急忙作揖告辞。
似乎,不,肯定,何养光是提到了禁忌。
也对,毫无征兆地提起亡故的故人,实在不礼貌,亏自己还是个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人。
虽然对方什么也没说,但却佐证了心中的想法。
若是初灵没有亡故,道士为何如此态度!
突然,一个声音叫何养光倒吸一口凉气:“光哥哥!”
初灵!
何养光回头,难掩恐惧之色。
初灵一脸亲切的笑容:“方才见过师傅了吧。”
“嗯,”忐忑不安的点点头。
四处张望,目力所及无任何活人。
初灵两眼弯成缝,无法看见她的眼睛。
“昨晚,可安好,”她突然睁开眼,“我的香囊呢?”
那双大眼睛水灵动人,更添几分可爱,可现在的何养光,并无心情欣赏,面对初灵的质问,心脏怦怦直跳。
怎么敢说,把香囊拆了,并留予猪马为伴,岂知这女鬼之后会做如何!
但若说谎,对方索要又无物展出,也不是妙计:“既已赠我,又何问之。”
她又眯起了眼:“昨晚,可睡安稳。”
这是要将话挑破!
虽然平生没有与鬼交流的经验,但按为人处世的原则,还是应当避免。
假如有人要害你,你若毫无察觉,他还有所顾虑,想方设法隐瞒下去。
如是关系挑破,只会让其更加肆意妄为。
“安稳。”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僵持了几秒才说:“你跟我走。”
说着,伸手将拉何养光。
何养光急忙躲闪,内心的求生欲趋势他逃窜。
他不知道初灵要带他去哪里,做些什么,但鬼怪之辈岂有好事。
转眼已经来到观中正堂之下,虽不知初灵是否跟来,但此刻堂内活人让他稍感安心。
堂内庄严肃穆,三宝君像精致巍峨、矗立正中,帝皇仪娘、天仙地灵安立两旁。
地上草垫供人跪俯参拜神像,旁侧程于庭携道童为信徒颂咒祈福。
何养光急忙奔入,进殿一瞬,心神俱宁。
“养光何以匆忙奔走?”程于庭见状问。
当说遇鬼否?
此时访客也回头看向何养光,他即知不便说出,只好另找借口。
慌乱之中,说道:“我想住在观中!”
程真人露出微笑,仿佛早料如此:“堂外稍候,我即刻安排。”
送走所有外客后,对一位道士吩咐了几句。
随后,那名道士将何养光领至后院。
“师叔是什么拜在真人门下,”道士问。
再看此人三十有五,却称呼养光师叔。
“二十年前。”
“那和黄师叔是同届了,”他说,“对了,我叫马敬,师叔之后有事吩咐就是了。”
何养光点点头,他此刻并无心应付这个道士,而是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当时那个情况,他一时没有其他的说辞,只有请求,现在是骑虎难下。
初灵很可能被束缚,而无法下山,现在将住在观中,无异于羊入虎穴。
况且程于庭也甚是可疑,实在无所依靠。
只能祈求这近仙之处,有灵圣庇佑了!
“哎,师爷可真是爱惜你们啊,”马敬突然感叹道。
“何出此言。”
“不说其他的,就说你将住的房间,”马敬说,“观中常来客人,故设有客房,有时即使委屈客人跻身一榻,也不曾让他们住到此屋,仿佛思念儿子的老父亲,总备有儿子喜爱的腊肉。”
虽说马敬说得满是温馨,但何养光却感觉异常瘆人。
这间房子,仿佛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冷汗大滴流下,此时马敬已经告别,留下钥匙与何养光。
打开房门,屋子里陈设整齐,干净亮洁,完全不像是一直无人居住的样子。
难道,这房间有什么猫腻!
突然,一个黑影盖住了自己:
门口有人!
“原来是你,”那人说,“住到了这间房子里来。”
回头一看,是昨天见过一次的,师哥黄坚玉。
黄坚玉是否也要加害自己,还不好说。
但毕竟十几年未见,几乎不曾残留下感情,要是让其在自己与初灵之间选择,他定选初灵无疑。
“我昨天听师傅说了,”黄坚玉说,“知道你回来了。”
突然他把垂落的手臂向外张开一点,似乎是想用宽袖遮挡身后之物。
但那件东西还是露了出来:
那是一把利刃的握柄!
他拿刀想做什么?是否也要谋害自己?
无数想法和可能性如决堤江河,在他脑海翻滚,一时竟忘了向黄坚玉问好。
黄坚玉注意到了何养光呆滞的眼神,顺着一看,才发现刀柄已经暴露出来。
再看向何养光,才发现对方已经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眼睛。
此番对视,双方均已心知肚明。
何养光只觉对方眼神凶狠,寒芒外露,随即,黄坚玉从身后抽出利刃!
只觉双腿发软,连连后退,何养光一屁股瘫坐在了凳子上。
情急之下,似求饶,似质问地唤出:“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