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师哥二字”,黄坚玉定在了原地。
然后转身弯腰,将利刃放到一堆柴薪之上。
再看那利刃,只是一把镰刀,想是黄坚玉刚才山上砍薪而归。
除了香火银钱作为观中收入,道士也耕植织樵,可以说自食其力。
杉龙岭的良田果林,皆属灵月观所有。
转回身来,黄坚玉拱手道:“师弟。”
至此,何养光才松了口气。
黄坚玉在房间内走动,四处观瞧,仿佛连他也是第一次来到房间。
忽而问:“师弟见初灵师妹如何?”
养光一惊,这是一个送命题啊!
若是点破初灵是鬼,恐黄坚玉一时接受不了,将自己杀死。
如此说来,只有赞美初灵了。
“师妹温娴可爱,魅力动人,”何养光昧心而说。
实际上,从外貌上来讲,这不是谎言,但何养光只觉初灵恐怖,没有其他感受。
怎知,听完他的回答后,黄坚玉反而满脸怒火。
“望你对师妹敬而远之。”
黄坚玉用镰刀一下劈断好几根木材,然后径直离开,只剩下几根断枝躺在门外。
这是威胁!
赞也不是,贬也不是,好生难办。
何养光能感受到,黄坚玉对师妹强烈的占有欲。
但他实对师妹别无他想,内心大呼冤枉。
他本欲续命至此,没想要到处得罪人鬼啊!
不自觉间,已至黑夜。
各种坊间怪谈,邪祟之物皆出于晚上。
天为阳而地为阴,神为阳而鬼为阴,世人都这么认为,故作故事也造为此。
实际上,人有三魂而七魄,三魂为阳,而七魄为阴。
人死之后,魂登天际而成仙之养料,魄徘徊幽冥,偶有执念者,化而为鬼。
鬼为阴魄,故出没于晚上。
今日六月三十,炎暑未过霜秋未至,何养光却忽感刺骨严寒。
猛地惊醒于梦中。
坐在塌边,才看到不知何时,门被风吹开了。
虽然记得自己是插了栓的,但他只想继续睡觉,不愿做多思考。
来到门边,忽然阴风阵阵,把他的精神冻清醒了。
这才仔细观察门外景象。
灵月观中,夜晚无灯照路,毕竟僻壤小地,花不起这蜡灯钱。
但借月光,依稀可见前方有什么。
那东西正在靠近,高宽皆与一成人无二。
这么晚了,这人四处闲走作甚?
正当何养光这么想时,那人靠得足够近了。
方知,此非人哉!
它由一团黑气聚拢而成,人形而有角,似恶煞凶神,实乃鬼精!
忽而抬起右臂,黑气向前席卷而来,将要抓住何养光。
养光急忙躲闪,桌椅之后,梁柱之侧,皆无法躲避那黑气的诛杀。
它一步步靠近,何养光心想:当命丧此。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是邴彰,人之歹意具化而成。”
正是初灵!
一鬼未离,一鬼又来,真神仙难救耶。
何养光万念俱灰,以为今晚在劫难逃。
等他再往外偷看时,那团黑气已经不见,只剩下初灵站在屋内,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方向。
再回首,初灵也不见了。
何养光这才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些鬼都只是来问好吗?
合上门,点上灯,平定下心来,才能冷静思考。
那名叫邴彰的鬼魅,可能并没有打算轻易离开,若非初灵出现,自己恐已遭不测。
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初灵既欲害养光,又何故救他?
又是一夜未眠。
知道曙光来临,何养光才敢休息。
醒来后,走在观内,忽然远处的背影引起他的注意。
不是别人,正是初灵。
与以往不同,初灵总是出现在他的背后,此番竟然让何养光先瞧见后背,好似刻意为之。
对待鬼神,子都言要敬而远之,但此刻的何养光却想靠近。
近昨夜的遭遇,他已经无法判断初灵是否有意加害自己。
此番跟在她的身后,能否调查出什么来?
不可!其为女子,尾随其后实非君子所为。
可是,她已经是鬼而非人,又有何妨!
如果她是故意露出破绽,而想把他引入野外,再下杀手,该如何是好?
何养光犹豫不决。
但人是中越害怕越想靠近的动物,说到底,是求知欲作祟。
远远地跟着刑初灵,不知不觉已经出了道观的后门,直奔山上。
莫非,真是要将他引至深山?
等他发现不妙时,已经来到了一堆巨石前。
于此同时,初灵也不见了踪影。
前面有一块足有他两倍高的石头挡住视线,于是翻过它,想看它后面是否能看到初灵。
从石脚绕过,引入眼帘的,却是一方平地。
而平地上的东西,叫他不寒而栗——
几座坟冢。
四处张望,依旧不见初灵踪影。
现在他敢确定,初灵是故意将自己引到这里。
初灵到底什么目的。
要想杀自己,路上无数机会,何不动手。
想起听说过的故事,难道,初灵的死真有冤情,想给他提供线索,以查明真相,而还她公道?
走到到一座墓碑前,上书几个大字:“刑女初灵墓”。
果然,初灵已经死了。
那么,他的猜测也得到了几分佐证。
忽而,他看到旁边的墓碑,上书——黄子坚玉墓。
何养光大吃一惊,原来黄坚玉也是幽魂!
但为何程真人提起黄坚玉的时候,没有丝毫伤心,难道只是对方才能不及初灵?
不可能,之前的交谈,程真人流露出对他这一批人的真情。
难道只是人面兽心?
说不过去,昨日马敬提起坚玉时情绪毫无波澜,若是坚玉已死,定不可能如此!
究竟为何?
何养光实在想不通,困惑不已。
再看还有几座墓碑,说不定还有线索?
想着,近去查看了起来。
皆是些不认识之人的名字。
当他经过其中一座墓碑时,突然停住,心脏瞬间停止,几乎跌坐下去。
“何子养光墓”。
我,死了?
何养光大感震撼,无法继续思考。
呆立原地不知多久,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
要是已经死了,那前日与衫间客栈的交流又是如何?
和师傅、道士的交谈、相遇又做何数?
没死,我没死!
何养光如此给自己打气。
但眼前的墓碑就落座在此,又如何辩解。
曾听人说,鬼之所以未下九幽,不是不愿,而是不知己之为鬼。
我因不知己之为鬼,而与人言,人未答而以为答矣,与人见,人未见而以为见矣。
之前也猜坚玉因执念而误以为初灵未死,我为何不能误以为自己未死!
想到这,何养光心如死灰,内心大叹到:我已死矣!
原来,初灵只是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不禁跪倒在自己墓前,仰天而泣。
似乎是抽泣闹其的动静,将初灵引出。
初灵担心地语气道:“光哥哥,何伤心独哭。”
何养光回过头,看见初灵。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观瞧初灵,内心不禁叹息:真美人儿!
如此美人,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而自己,无财无禄,死了又有何可惜!
初灵却煞费心思,点破自己,实在叫人感动,虽然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想到这,泪水如同春早大潮,滔滔不止。
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初灵,一把抱住初灵:“汝之深意,师哥已知!师哥已知!”
初灵先是一惊讶,接着羞红了脸,竟一句话也说不起来。
何养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鼻涕、口水,全都往外淌着。
知道死期将至时,都少有人能安然面对,何况知道自己已死呢!
如此说来,昨天那黑气,并非为鬼,而是鬼神,为清理人世游魂而来?
以前,他虽听过许多鬼故事,但从不以为世间真有鬼。
谁想,他自己就是鬼。
那又是何时而死,因何而死?
为何对此又一点记忆没有。
再看那碑上,除了名字,什么也没有多记载。
既然是初灵将自己引到了这里,想必是知道些什么,于是问:“初师妹,我是何时死的,因何而死?”
初灵上扬眉头,瞪圆双眼,这困惑的表情,怎一个“萌”字可道尽!
“光哥哥何出此言?”初灵问。
面对师妹的反问,何养光停顿了几秒,眼泪也渐渐停止。
“这墓碑上,不是记载了我的死讯?”
“哈哈哈,”初灵突然大笑起来。
好一阵后才说:“这墓坑是我挖,墓碑是我立,里面暂且什么也没有呢!”
“你是说,我还没死?”
“是的。”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
“这么说,初灵也没死!?”何养光破涕为笑,推开初灵到可瞧见脸蛋的距离。
再看初灵的笑容,已经没有任何可爱可言。
双唇紧闭,恰似镰刀,嘴角尖如利刃;双眼微闭,阴邪之气从中散发而出。
“你以为呢?”
听到此言,何养光的笑容也渐渐离去。
“这些墓穴里暂时没有尸体,”初灵说。
“但它将有……”
“光哥哥现在还没死……”
不知从何时起,何养光就不再呼吸。
他表情严肃,看着初灵,怀着说不出的情绪听初灵一句句说。
若不是能听到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他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禁自嘲,若是方才察觉了自己的心跳,而何白哭一场。
“光哥哥虽然现在还没死……”
初灵突然笑露几颗牙齿,包括几颗尖锐的虎牙。
“但马上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