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养光急忙起身移动,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墙边。
眼下情况,虽然他是清白的,但要是老母有个三长两短,也恐难全身而退。
初灵装完就走,莫不是有意陷害他?
现在,唯有祈祷老母平安无事了。
但她的情况此次不见好转,不久将危急生命。
这时,一位在客栈吃饭的旅人起身说道:“县尊可叫我看看?”
那人素布灰衣,头戴儒帽,身上斜跨一木质方盒。
此是个云游医师,正巧在这里落脚。
“先生是?”汤知县拱手问道。
“在下姓傅名保昌,略懂一些医术,”医师回礼道。
“请先生救我母!”
傅保昌跪在老母边上,抚须而望,然后掰开老母口腔,向内窥探。
打开方盒,取出一根银针,扎在老母脖颈胸喉处,不多时,只听几声咳嗽,老母竟不再抽搐。
“先生乃神医也,受斌生一拜,”汤知县将要下跪。
好在保昌及时拦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我佩服知县的孝心,能帮小忙,算我的荣幸。”
正当他俩还打算客套一阵的时候,又一阵笑声响起。
笑声来自店内的另外一名客人,背负竹囊,头戴乐天巾,身着道袍,手执拂尘,却与灵月派的不同。
这位云游道士的笑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由于朱厚熜对道教的重视,道教民间也愈发盛行,甚至威胁到了佛教。
百姓也为各种琐事,而向道士求吉卜卦。
但有真才实学的哪里有那么多,也些人嗅到了其中的利益,稍微看了两本道书,就光速上岗。
云游道士之中,有不少就是这种野道士。
“我与医师互相钦佩,道长何故发笑?”
“我只是感叹,这位傅医师的确只是帮了个小忙。”
傅保昌皱起了眉头,不悦之情由然而生。
任何一位有才术师都有自己的一份傲气,听到有人小巧了自己的技术,不免发问。
“道长何处此言。”
此时道长早已经到了两人身边,甩动拂尘,眼睛对着远处,但偶尔却在偷偷看两人的表情。
“医师可将此母化动为静,也是有些许才华,只是,”他故意顿了顿,“且看老母,此时依然脸色惨白,而且眉宇之间凝聚着一股黑气。”
听到此话,傅保昌才觉得不对劲。
老母的是因舟车劳顿伤精,悲喜交加伤神,方才又急饮暴食而伤气,才会发生如此症状。
那一针他疏通了老人的血气,但立即失去意识也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何况,那黑气他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道士见时机成熟,说道:“虽有孝子,恐无福消受,甚惜!”
汤斌生心头一震,急忙转向医师,只见对方一声不吭,赶紧道:“为之奈何?”
“待我请神问仙,救你母亲。”
傅保昌低头对知县说:“令母的确不宜再操劳,不如在此等他做了法事。”
这句话,叫知县下了决心。
知县、医师、散道一行,皆在杉间客栈住下。
至于何养光,虽然差衙为难,但汤斌生却下令放了他。
回到灵月观内,何养光怒而不敢言。
差一点,他就要为了初灵的行为而背黑锅。
但是,卫兵之所以会盯上他,是因为知县向他这边质问。
这说明知县知道初灵存在,只要知县通情理一些,便知养光无罪,不会过多为难。
令何养光在意的是,是否真如初灵所言,汤知县将成为其猎物。
若是,初灵挑选目标的凭据是什么?
或者说,受害者之间是否有什么相同点。
这说不定是个突破口,以避免被初灵杀害。
那名道人也引起了何养光的注意,不知他是哪个门派。
江湖上满是骗子,此人说不定也是。
不过他说得言之凿凿,而且那位医师也没有与他对峙,说不定真有才学。
若是这样,不方便向灵月观提起的,是不是也能向这位道人寻求帮助?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人有这么急的事?
用力一闻,没有焦味,反倒是酸味洋溢空中。
打开门,不是别人,正是师兄,黄坚玉。
完了,这是个老坛。
不用说,是为今天与初灵下山的事而来。
“师弟,今天去哪里了,”他倒是开门见山。
他既然来到这里,就算没有证据,也是有所怀疑。
承认,无异于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僵化。
但要是说谎,万一让他察觉,说不定适得其反。
他本来也没有过非分之想,说谎倒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下山去了。”
“哦?做什么去了?”
“打发时间。”
两人在茶桌前对立而坐,坚玉突然将眼神斜瞟过来:“和的什么人?”
“初师妹。”
只是一瞬,屋子里的杀气都快涨满。
何养光赶紧解释道:“只是偶遇,初灵偏要跟来……”
“我又没说你什么,”坚玉突然伸手制止,“你我都是他的师哥。”
听起来语气满是平和,但只是听起来。
“但是,”听到这个词语,就知道之前说了什么都是白说,“你说初灵‘偏要’怎样,我定不能答应!”
一拍桌子,两杯茶溅湿桌面,泡开的茶叶浮上水面。
“师妹虽然活泼,但总是心地善良,你为何谣言她‘强人所难’!”
冤枉啊!
何养光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是指责他故意找茬,哪知道师兄有没有带刀。
不敢说话,气氛立即陷入了沉默。
见已经镇住了对方,黄坚玉说:“师弟啊,你离开已经十八年,这些年我与初灵相依为命……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坚玉总算离开了。
走后,何养光才擦去额头的汗滴。
要是被初灵继续缠下去,不被她杀死,也被这个醋坛子针对死。
莫非,这也是初灵的手段?
第二天,晚饭之后,何养光拜访了程于庭。
今天是七月四日。
经过一天的思索,他下定决心,不管师傅是敌是友,先把自己的来这里的目的解决。
因为白天要招待访客,真人只有晚上才有些许时间。
一番客套话后,何养光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只道自己前有不适,饱受摧残。
程于庭不问症状,不把脉象,不算吉凶,不卜阴阳,于偏房翻找,半天才找到了一个葫芦。
葫芦一掌足握,周身布满灰尘,盖身间的缝隙都已结泥,似尘封已久。
拔开葫芦盖,倒出一颗圆形药丸道:“服此丹,可避免再受其侵扰。”
接过丹药,连连道谢。
虽然欣喜,何养光却同时心生不安。
问:“此丹可解百病?”
“唯此疾也。”
不对劲!
程于庭是怎么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的?
若是看气色,或者自己周身有什么特别的凶煞,那在六月二十九日,初见那次,就可知道,何等此时此刻?
莫非只是为了卖个人情?
那他又要用这份人情换些什么?以他的身份,以及道的出世精神,又是被什么牵绊?
若是卦象所引,又是什么时候算的卦?
这葫芦是临时翻找出来,若是早有卦显示,为何不早早准备?
仿佛,何养光该有此疾!
他不敢将内心的猜疑道出,甚至都不敢把猜疑表露在脸上。
但不管程于庭是否有其他的想法,这次帮何养光也是事实。
师傅是朋友权重大了几分。
突然,他临时下定决心,向程于庭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世间有鬼乎?
程于庭花白的胡子被蜡灯打得橙黄,若有所思地看着何养光,仿佛在猜其心思。
“为道者,为得道成仙,我即信仙,当信鬼矣。”
老君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殊途同归,仙鬼人畜与道而言,无二致也。
何养光明白程于庭的意思:有鬼。
“鬼从何来?”
“哈哈哈!”真人扬须大笑,“道!”
“万物来源于道,思想也来源于道,若其不能回归道,就会变质为其他。”
为了解释这个“其他”,真人介绍了一个词语——五道。
思想会流向五个方向,其一上天为仙道,其二入骨为人道,其三化兽为禽道,其四薜荔为鬼道,其五堕狱为罪道。
听到这,何养光不免慌张起来。
他战战兢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鬼,可复活么?”
程于庭尖锐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养光,仿佛灵魂深处的波动,尽被洞察。
“人求成仙,人可成鬼,鬼何不可成人成仙邪?”
如同瓦碎一般,何养光的心崩裂开来。
世间真有鬼,那初灵大概就是鬼了。
鬼可复活成人,及升华为仙,那他之前猜测初灵谋害自己的动机,就可成立了。
初灵若是为了复活、成仙而杀害自己,虽然不知道具体方法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以初灵的执念而言,自己恐必死无疑!
可是,何养光突然嘴角挂起微笑。
好生自信。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疾病即将化解,他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既然敌不过初灵,躲还不行嘛!
明天,就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正当他得意洋洋时,程于庭突然开口:“对了,丹可不是药。”
“什么意思?”
“丹是天时、地利、人和具象而成之物。”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万不可离开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