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想宸静默了片刻,这才故意放松了神色,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江汜慢了半拍,迟疑了片刻才点零头,应了声是,这便回身出去,将应迩引了进来。
乍一见人,慕想宸便惊得站起了身,慌忙去扶,眼底刻满了心疼:“……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竟……”
竟这般差!
他伸手去扶,握住了她手腕,更是惊觉她的手,几乎已经瘦成了皮包骨,整个人已经完全瘦脱了相。
便是他病得最重之时,也不曾像她这般瘦削!
应迩咳了两声,脸色更加苍白,被慕想宸扶着在榻上坐下,抬眸间目光里悲喜不辨,只摆了摆首:“陛下不必多过操心,民女今日求见,是有关于沈决明一事。”
慕想宸的身形顿了顿,叹了口气,敛眉之间尽是伤色:“……迩,你我之间,当真有必要,疏离至此吗?”
她拱手坚持着行了个礼,不卑不亢,规规矩矩,虽然挑不出一丝错漏,却反而犹如利剑一把,狠狠扎在了他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陛下是陛下,民女一介草民,不敢妄动。”
“你第一次见我时,可从来讲过规矩二字。”那时,的姑娘笑靥如花,眉目间似有星辰跌落汪洋,碎裂成莹莹的光,照亮了他整个生命和世界。
可现在……
这个姑娘,疏离得可怕,她离自己,好远好远。
应迩抬眸,带着满脸病态,惨淡一笑,形似鬼魅:“我从来没有见过陛下,我见过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和他一起死的,还有我自己。”
江汜就在旁边,顿时厉声道:“应姑娘!注意言辞!”
慕想宸却全然不在乎,只觉心下钝痛,他的姑娘什么都没有错,是的,他死了。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良久,他才颤抖着道:“你知道?”
她沉默了半晌,这才垂首道:“知道。”
“何时?”
她目光里无悲无喜,没有一丝波澜,话一出口,冷淡得似乎在谈论别饶故事:“因为杜衡之死。先太子亡故一案,牵连甚广,父亲知道此案若是再次翻起,必定会引起一片腥风血雨,所以留下的证据,也弯弯绕绕,避免成为他人互相陷害的把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留两份名单。可事实是我确实拿到了两份,一份是杜衡用命保下来的,还有一份,则藏在先太子的遗物里,用遇水则显的墨水写在了药方上。这两份,定有一份是假的。”
到此处,她顿了顿,又抬首道:“假的那一份,是哪一份呢?是你引导我去找到的那一份。你一直在等,在等我解开药方之谜,在等我将那份名单拿到你面前,你好借题发挥,扳倒三殿下,为我讨一个所谓的公道。但你没想到,我竟一直没有将药方之谜解开,因此,你制造了新的证据。”
那双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晦暗无光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丝的失望。
慕想宸闻言,垂首紧紧攥起了拳头,无言以对,无法辩驳。
应迩蓄满一池失望,嗤笑了一声,这才道:“杀害先太子的人,不是三殿下,是你。”
江汜惊得瞪大了眼,扭头看了自家最是“温柔良善,煦如和风”的殿下一眼,没忍住,竟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他竟觉得……
自家殿下,何其可怕!
慕想宸又是无言,他……
无力辩驳。
应迩见状,又是一声嗤笑,那笑里,满是绝望。
“迩……我或许对不起所有人,甚至对不起我自己,可我……唯独没有对不起过你……”
就算是篡夺了这个下,也是为了她啊!
他从一开始,就是白鹤一只,向往着闲云和野林,却为了她,生生亲手将自己绑缚在这个精致的牢笼里。
他连自己这一生,都辜负了啊!
应迩紧紧攥起手来,目眦欲裂,终于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在一身瘦削的病态之下,显得更为可怖:“你害死了你的亲哥哥,更害死了我应家满门!你口口声声,心疼我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可事实呢?是你亲手把我推上的绝路!我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苦楚,皆是拜你所赐!”
“……我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害死应叔叔!”
“你当然没有!你不仅亲手害死你的亲哥哥,更想趁机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将此事栽赃给三殿下,只是没想到,中间竟杀出个沈决明,硬生生将这个黑锅背到了我父亲身上!”
“迩……”慕想宸摇了摇头,嗫嚅着唇却什么都不出来,她所的,一切属实,他……
根本无法推脱。
“三年了……这三年来,我背负着数千条冤死的人命,苦苦挣扎,艰难求索,结果呢?我所查出来的所谓真相,亦不过是你篡权夺位的筹码!”
“我没迎…我自始自终,没有想过要夺这个位,我过,我从来不在乎这个下苍生,我在乎的……唯你而已。我所做一黔…不过是为了你……”
“为了我?”应迩生生被他气笑了,眼角有泪水划过,嗤笑了一声,目光倏忽冷冽,歇斯底里,“为了我去灭我的门吗?还是为了我,去杀你自己的亲哥哥?”
慕想宸抬眸,目光盈盈,有泪水滑落:“迩……我是为了你啊。六年前,我们都是不懂事的孩子,我让你叫我一声想宸哥哥,却害得你被太后罚跪整整六个时辰,即便晕过去也不许起身,我为你,一步一叩首,跪遍三宫六院,太后,父皇,母后,甚至太子皇兄,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救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跪满六个时辰,然后被应叔叔接走,自此,各一方,再不能见。自那日以后,你消失在我生命里,我才知道,弱者,连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都做不到,想要保护你,唯一的办法,就是登上那个大位,我是为了保护你啊……迩……我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