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够了,哭累了,总还有些事非做不可。
应迩抹干泪,像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九无妄怀里不肯抬起,只哑着嗓子软软道:“无妄……”
“嗯。”
“我想接无欲回家……”她抬头,眸子里闪光熠熠,尽是哀伤与悲痛,“总不该……让他一个人躺在那里。”
“好。”九无妄点了点头,随即却目光一闪,“你不许去。”
鬼知道江寄北和姚文胜还有没有埋伏着,她现在可不能再轻易露面。
六无情在边上降低存在感躲了半天,这会闻言倒是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道:“我去就行了,无妄你先带她回去。”
九无妄点了点头,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只拽着她就走。
应迩向六无情点头示意,便见他一个翻身利落上马,直往城外而去,垂下了眸子,叹了口气。
他紧了紧牵着她的手,入夜的街道亮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安静寂然,烛光将他们的背影一点点拉长,交融在一起,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了他们二人,垂眸见这姑娘发丝微乱,一双眼却比这灯火更亮,心下……
却只望时光停驻,就停在这里吧,就停在,这个只剩下他与她的时刻里吧。
“林安。”
“嗯。”
“你信来生吗?”
少女沉默片刻,只道:“信。”
“那我死了,你可别哭,眼泪会弄脏轮回的路,我要是走错了,来生……就遇不上你了。”
“不许胡说!”
他淡淡一笑,满脸释然:“这世道,放眼所见之处,满目疮痍,处处皆是黑暗和不平,容不下任何美好,在淤泥之中,只有更黑更恶,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这样的世道,生死,也不过一种解脱罢了。”
应迩忽然走上前来拦住去路,一双眼里流光灿然,只道:“不行!这个世道再苦再黑,我也要你好好活着!”
他垂眸盯着她看,目光里深情款款,却遍布无奈与无力,清浅一笑,伸手去揉她的脑袋:“林安,我不知道这乱世,何时才得以终结,也不知道,乱世之后,是更黑暗的世界,还是可以海清河晏盛世长安,但是……我人生有两件幸事,一件是生而为人,一件,就是遇见了你,但我亦有两件最错之事,一件亦是生而为人,另一件,就是你在我面前却擦肩而过对面不识。”
应迩忽然红了脸颊,垂下头去,糯糯唤了声:“无妄……”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心里那个林安,林安……待我们活过这个乱世,这世上再也没有九公子无妄和御前太医林安的时候,你可愿,陪我一起去看遍这万里的江山,还有这盛世的长安?”
“我……”应迩垂首,紧紧攥起了拳头,她想起忍辱负重夜夜噩梦的义父,想起忠肝义胆慷慨赴死的陆不违,想起侠义为骨纨绔为皮的十无尘,想起天真无邪单纯简单的五无欲……
他们一个个,都因为自己而死。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他们,都是被她自己亲手害死的。
她是正义之人,做的也是正义之事,可她,错了就是错了。
她救不了任何人,她没有任何资格冒险,她……
不配。
她抬眸,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笑着摇了摇头道:“九公子,我是林安,你不知道我有什么身份,在你眼里,我仅仅只是,三公子的大夫,你从未关心过三年前先太子亡故案,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应家余孽。九公子……我是林安。”
她是林安,姓林名安,没有别的身份,她只是一个区区不起眼的小大夫,仅此而已,她与九无妄所有的交集,就该到此,戛然而止。
说罢,决绝转身而去。
死的人太多了,有些事情,必须要尽早结束。
九无妄没有追,只看着她背影匆匆,愈行愈远,夜色遮掩之下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黑色长袍掩盖下的手,也紧紧攥了攥,这才抬首道:“林安!”
应迩的步子,亦戛然而止,她不想听,可步子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他一笑,温柔而深情:“这个乱世,逼你太紧,既然这个世道容不下你,那我……就亲手给你带去一个,没有林安存在的太平天下。”
届时……
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自己。
他的姑娘啊,不该背负这许多不该由她去背负的包袱,他的姑娘啊,该是这世间最欢喜的掌上明珠。
既然世道苛刻,他就给她一个
无战无乱,无忧无虑的干净盛世。
应迩大袖之下紧紧攥起的手倏忽松开,垂首一笑,到底是没转身,只加快了步子往回走去。
好,我等你。
等你给我一个盛世太平,等你还我一个,公道自在人心。
却说六无情那边,他也不敢自己一个人涉险,临出了城门又折回来,找了青锋带了人才一起复又往离亭而去。
待天翻了鱼肚白时,才赶到了离亭,江寄北显然是已经派人打扫过了,他的人的尸首皆已运走,血迹和满地的狼藉都已经清扫干净,只是道路中央支起了简易的棚子,棚下用白布蒙着一具尸首,只是那血迹,已经渗遍了白布,生生染出了一大片的血红色。
显然,被孤独留在这深夜荒野上的,定是无欲了。
要说这江寄北,倒还有点人性,还好心给他遮上,以免雨淋。
六无情站在那孤独而简易的棚子前,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少年啊,心智有损,最是单纯欢喜,那时公子府几位哥哥都在的时候,他只听大哥无瑕的,二哥无欢和小七无双都不服,少不了折腾他,那个时候的公子府里尽是欢声笑语和纯真无邪,后来啊……
后来大哥被乱刀活活砍死,二哥出任务时就此失踪再无踪迹,小七坠落高楼……
十位公子,终于分崩离析,愈来愈少,现在……竟也轮到了无欲。
这孩子……是公子府里最干净的人啊。
他蹲下身来,伸手掀开了蒙在尸首上的白布,却登时惊骇地愣在了原地,随即迅速将白布再次盖上,后退了一步,那双秀气的眼里,杀气弥漫,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大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头,甚至因为用力太过而发出咯咯响声……
江寄北……
他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