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不顾一切的撕打,脚下一绊往前一扑,直直扑到一截断箭上。
锋利的箭头贯穿她的心口,从后背而出,她骤不及防,愣了愣,瞪大眼睛低头一看。
“呃!”
她猛动了动,站起的动作一顿,直直栽了回去。
许氏就这样死了。
第二日早晨,赵离忧已经回来了,夫妻两人一起用了早膳,桌上赵离忧轻描淡写把这事说了。
盈珠沉默片刻,这才说道:“也好,省得舅舅为难了。”
当时变故骤不及防,陶鸿光愣着片刻,沉默一阵,最后吩咐亲卫将许氏尸体当场火化。
原地葬了,也没有立碑,站了小半天,战场打扫完毕,他跟着回来了。
他想陪她,但没办法,这些天堆的军务需要过目,另外还有锦州营的大小动静。
只得先去理顺,晚上赵离忧轻轻给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沿陪了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起身去了前头。
军中倒无大事,双方继续保持对峙状态。
朱琛十分遗憾地说:“得主公的讯后,我立即往漳水边增派了伏兵,可惜锦州军没有动静。”
赔了夫人又折兵,谢耀却沉得住气,硬生生把亏咽下去了,并未贸然进军。
朱琛不禁一叹:“此人,当是主公数年来最大敌手啊!”
沉稳有度,进退得法,难怪郁宏和他结盟多年,却一直被这谢耀压得死死的,是块很硬的骨头。
朱琛望一眼窗外,寒风飒飒卷落黄叶,已是深秋,再过大半月初雪就该下来了。
清河郡这边的冬季比松饶好些,但也是很冷,但到了如今局面,谁也不会退军,这僵持的状态大约会持续下去,除非谁先找到破绽。
朱琛屈指敲了敲地图:“主公,此战宜速战速决啊。”
最好不要拖到明年春再继续激战,毕竟南边,还有一个金州柴昌在虎视眈眈。
赵离忧若攻陷锦州一统北地,这绝不是柴昌愿意看到的。
朱琛说:“柴昌此人,兵多将广,我们不能让他找借口掺和进来。”
赵离忧同意:“必须速战速决。”
他不想拖,也不适宜拖。
谢耀这么一个为利己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一旦他陷入困境,只怕会抹掉脸面向柴昌求援。
毕竟在利益面前,所谓敌友关系,随时能改变。
不过话说回来,想要以雷霆之势迅速击败谢耀,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琛低声道:“主公,我们不妨也试试从内部击破?”
赵离忧挑眉:“军师有何良策?”
朱琛说:“我认为锦州军中应该有一个心存异心者。”
若说之前谢铄被擒时,这还只是一个无根据的凭空猜测,那么经历过这次一事后,朱琛就进一步印证了此事。
必定有人在推泼助澜,这人这回合倒是助谢耀的,但却恰恰让朱琛断定,他对谢耀有二心。
否则何须这么拐弯抹角的?他能从龚定眼皮子下算计谢铄,必是个锦州军高层,直接禀明自己得到讯报不就行了。
这就说明,他这个讯息渠道是见不得人,绝不能让谢耀知晓的。
赵离忧挑了挑眉:“那军师觉得此人是谁?”
朱琛笑了,两人对视一眼,朱琛说:“主公应该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赵离忧果然道:“谢赋。”
“应该是他。”
谢赋是谢耀嫡兄遗子,谢氏长子嫡孙,若非他父亲死的太早了些,现在锦州这份家业就是他的,名正言顺。
“他现在该很着急啊。”
朱琛笑道:“他叔父的儿子也渐大了。”
说罢,他站起拱手,正色道:“主公,我以为,我们当引起这叔侄二人的内斗,坐山观虎斗!”
赵离忧立在窗畔,片刻后,他回身:“不错。”
确实是一处不错的计谋,但目前还有一个问题,肯定不能直接把谢赋身份挑破的。
这样做只是帮助了谢耀,完全达不到内斗的效果。
朱琛神色颇淡定,心里应该也有主意。
只他说了一句以后就停住了,这不似他作风,难道是有什么顾忌?
赵离忧挑了挑眉:“军师有何主意,说来就是。”
“果然瞒不过主公。”
朱琛笑了笑,拱了拱,笑道:“在下大胆,想问一问,这襄助我方多时的这一位,究竟是何方人士?”
砀县军高层,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给他们提供情报。
但具体是谁吧,上面不说,他们也故作不知。
赵离忧闻言,瞥了朱琛一眼,不语。
他不喜傅承归不喜,这些私人情绪并不影响他正事态度,他不会透露傅承身份。
不过,朱琛大概早猜到了。
果然,朱琛见他不语,无奈笑了笑,只好自己抬手,往案上地图点了点。
他食指落在锦州往南,正是南颍位置。
朱琛道:“傅大公子却也是个人才。”
赵离忧不否认。
朱琛拱手道:“主公,我们若要挑动谢耀叔侄内斗,非得南颍相助不可。”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赵离忧摇了摇头:“南颍不会掺和此战的。”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押错注,南颍必定后患无穷,对傅家没有好处。
南颍如今明面和锦州交好,暗地里却襄助他们良多,不管哪一方获得最终胜利于南颍都无碍的,傅家又何必冒这么一个险。
朱琛却道:“南颍不肯掺和,一是不敢确定何方获胜。二来,是觉得事不关己。”
可当锦州出现了一个大变故呢?而在此时,傅家人再发现一个于自己不利的隐藏危险呢?
赵离忧:“你是说……”
“没错,就是这个谢赋。”
朱琛肯定点头,又问:“敢问主公,不知先前泄密一事,傅公子可查出来了?”
赵离忧微微摇头:“应该没有。”
朱琛肯定道:“必是他的人。”
谢赋。
这么一来,整件事可以理通。
“这眼线,很可能就放在傅公子身边。”
朱琛笑道:“据闻,此人和傅公子还是多年好友啊。”
朱琛认真道:“我们也不求南颍出兵,只求傅氏如同上次一样,暗地里出相助。”
如果只求细作人和情报网的话,赵离忧道:“这倒有些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朱琛站起拱手:“请主公去信一封南颍。无需言明,只需先问一问先前泄密之事。而后再问问,最初榆谷重逢后,不知傅公子是否去过芜城?”
当初傅承和盈珠在榆谷重逢没多久,赵离忧的身份的泄露了,这是许氏的功劳。
当时他和盈珠判断,许氏背后必然有一只幕后黑手推动。
这只推手,一直都没查出是谁。
不过如今看来,却很有可能也是这个谢赋。
毕竟他若图谋锦州,这就是动机。
朱琛说:“最后提一下许氏已死,如此足矣。”
先向傅承挑明谢赋的祸心,傅承何等聪明,待他查实后,南颍机危自然产生。
需知谢耀可不是什么胸襟宽广之辈,若被他知悉傅氏一直襄助砀县,别说什么盟友了,若他大胜赵离忧,说不得会立即就趁势调头攻打南颍。
“待这一步成了,我们再遣使赴南颍游说。劝服南颍结盟出相助。”
赵离忧点头:“好,军师此计可行。”
此事议定,不过他却未急着写信,只道:“天色已晚,此信明日再送。”
朱琛拱手道:“主公英明。”
天已经黑全了,有了破敌方向,两人心情不错,赵离忧邀朱琛一同用膳。
吃完饭已经不早了,朱琛告退。
赵离忧吩咐亲卫送回去,他坐了片刻,也起身回后院。
赵离忧回到后院时,盈珠才刚沐浴出来。
她一觉睡到入夜,听王婶说赵离忧不回来用膳了,她便吩咐厨房弄几个菜吃完饭,她就吩咐人备水,小小泡了个澡。
热水沐浴过后,她披了一见赤红色软绸袍子出来,如玉脸蛋上平添淡淡绯色,赵离忧喉结动了动,感觉血液都热了几分。
他敛神把正事说了,却见盈珠斜倚床头,他笑了笑,让人打水沐浴。
赵离忧细细打量她,见她情绪尚可,这才俯身亲了亲,然后才起身,大步往浴房去了。
没一会,浴房水声停了,一个熟悉且有力的脚步声回到床前。
一具火热的胸膛贴住她的后背,相靠相依。
没两日,就传来了消息。
赵离忧把朱琛齐和颂等心腹招来,拿过一封信:“傅承回信了。”
除了盈珠已看过外,其余几人快速传阅一遍。
朱琛一笑:“果然!”
“接下来,我们该悄悄派使南颍了。”
游说南颍结盟合作。
朱琛随即站起,拱手道:“主公,我愿出使。”
这是关键的一环,朱琛能力很得信任,计策本也是他提出来,赵离忧并未犹豫,闻言颔首:“此事就交予军师了。”
“在下不负主公所托!”
“好!”
赵离忧随即召萧滨命携百精卫同行,“不管成不成,务必保护朱先生全安全折返。”
“末将领命!”
此事宜早不宜迟,领命后,朱琛人匆匆告退下去准备,当天就出发。
赵离忧又吩咐齐和颂几个军务,待人都走了,外书房才安静下来。
他才略带忧心的去看盈珠,盈珠休息好了,便重新回到前头来。
不过现在太劳神的事儿也不让她做了,感觉挺好的。
看傅承回信后,她都没怎么吭过声,赵离忧有些担心。
盈珠冲他笑笑:“没事。”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希望军师能顺利说服傅骥。”
一切顺利,直至复仇,但他们也已等了太长太长的时间了。
朱琛等人低调出了卑邑大营,再悄悄汇合,百来人伪装成几个商队,一前一后直奔东南方向。
乔装而行,如今阶段,断断不能打草惊蛇。
五日后,抵达南颍。
朱琛没有直接去南颍州牧府,而是吩咐萧滨给傅承的亲信送了口信,先约见傅承。
傅承当天就来了。
“傅公子果然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啊!”
寒暄几句,朱琛笑吟吟递上拜帖并附上一封加了火漆的信笺,“此乃我家将军亲笔信,请傅公子转交傅公。砀县愿与南颍共缔盟约之好!”
朱琛抱拳道:“在下明日登门拜访,还请傅公子安排。”
州牧府目标大,想避人耳目入内,自少不了傅家人安排。
待傅承走后,萧滨问道:“朱先生,咱们怎不今天就去?”
离天黑还早,时间也不是不够。
朱琛捋须笑道:“不必,今天去也不会有结果。”
总得给人一些时间考虑吧,凡事不能急。
“今日好好休息。”
离开驿舍的傅承很沉默,一边走一边想。
砀县想结盟,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因为南颍有了隐患,可这次南颍隐患却是他带来的。
以前和谢赋居心叵测之辈交好,后来非得执拗重返榆谷去寻盈珠,被谢赋知晓,又得知他多次相助砀县。
他并未后悔寻她助她,只是他确确实实在自责。
他除了是傅承,他还是傅氏嫡长子,下一代的家主。
傅承一路上没说什么,回去就直接往父亲外书房走去。
才站定,就被傅骥叫了进去。
傅骥见儿子,便问:“锦州细作筛得如何了?”
日前那事,傅承已上禀父亲,虽明面没动,但父子二人正筛查细作。
见儿子取出拜帖信笺,“这是……是,砀县来的朱琛。”
朱琛,赵离忧帐下首席谋臣,这人傅骥知道,他迅速打开信笺。
赵离忧言简意赅,砀县希望能和南颍结盟。
傅骥的脸一下子就沉下去了,他不愿意掺和进锦、云的大战当中,一把将信扔回案上:“这还没完没了!”
“父亲。”
傅承直直跪下,低头:“都是儿子招引的祸患,请父亲责罚。”
看长子垂首黯然,他不禁长叹一声,“起吧。”
他将儿子扶起:“事已至此,当先解决问题。”
宽慰儿子两句,父子重新落座,盯着案上那封书信,傅骥头疼。
说答应把,他不想,拒绝又忧心谢赋这个隐患,进退两难。
“承儿,你以为该如何?”
傅承垂眸:“儿子听父亲的。”
事关重大,他不希望自己的个人情感影响父亲判断。
傅骥沉吟片刻:“行,为父要想一想,那你先回去罢。”
“是。”
傅承给父亲换了盏新茶,告退出了外书房。
在廊下驻足良久,他才下阶离去。
这一夜,傅家父子谁也没睡。
傅骥外书房的灯亮了一夜,傅承倒是熄了烛火,却在黑暗中独坐一夜。
次日一早,傅骥安排人,悄悄将砀县来使接了进府中,他在正厅接见。
宽敞的厅内很空旷,除了傅承,傅骥就仅留了几个心腹伺候。
朱琛带了萧滨来,一入正厅,他大笑道:“久闻傅公威名多年,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啊!”
他理了理衣襟,郑重地见礼。
傅骥立即叫起,并让儿子去扶。
只打了一个照面,朱琛心里就有数了,傅家父子气色都不怎么样,可见为难。
只是再怎么为难,正题也是要说的。
双方落座,寒暄几句,朱琛笑问:“结盟之事,不知傅公考虑得如何?”
傅骥蹙了蹙眉,迟疑道:“朱先生不知,南颍虽尚算富庶,只是军士多年未曾征战,只怕……”
这是很不乐意掺和了,但要一口回绝了吧,也觉得不大合适。
傅骥也不来虚的,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南颍远忧长在,我从父祖接过家业,却是战战兢兢,不敢轻易与人争端啊,唉。”
两家合作过一次,这话是说得非常坦诚了。
“多谢傅公坦言。”
朱琛站起,作了一揖,直起身后,神色却极凝重:“只傅公之言,在下却不敢苟同!你与人为善可怎知他人的狼子野心?”
傅骥语塞。
朱琛语气缓和下来:“南颍傅氏助我们良多,主公俱铭感五内。”
他肯定道:“傅公放心,我家将军虽想与您结盟,却从不想为难南颍的。”
“哦?”
傅骥直起身,“怎么说?”
朱琛笑道:“我家将军也知傅公难处,不求南颍出兵,只盼能和上回一样暗暗相助罢了。”
谈判也需要技巧,赵离忧书信上只说结盟,傅家自然以为是合兵夹击,傅骥想必不肯。
正为难间,条件一放松,有了对比,后面的就好接受太多了。
果然,傅骥站起身:“竟是这般?”
他面上凝重之色一下子松了许多,这就容易接受了。
“是的。”
朱琛抱拳道:“这趟出来,我家将军特地嘱咐了我,说这几年来,傅氏及傅公子已襄助我们良多,无以为报。这事,傅公不应也是无妨的,将军虽惋惜,却感激依旧。”
朱琛双目清明,态度极诚恳,话罢深深一揖。
而他身后的萧滨也抱拳郑重施礼,如此让傅骥心生好感。
厅内气氛也和缓了下来。
傅骥沉吟片刻:“请容我稍想想。”
朱琛拱手道:“傅公请便。”
傅骥并未送客,只在上首垂眸不语,朱琛心中已经有了把握。
思索良久,权衡利弊后,最终傅骥蓦地站起,走到朱琛身边:“既如此,我便助赵将军一臂之力!”
朱琛大喜,笑道:“谢傅公英明!”
双方达成共识,气氛陡然一松,朱琛郑重道:“我家将军有言在先,绝不将此事外泄半分!”
“好!”
傅骥烦躁一扫而空,本来还要设宴款待,但朱琛推辞了,一来为了隐秘,二来此事进展越来越好,他打算今日就回去了。
傅骥闻言也不坚持,吩咐亲信取墨来,他立即写回信。
傅承全程没有说话,就双方达成结盟那会他松了口气,不过朱琛看他神色依旧略有黯淡。
便安慰道:“傅公子放心,先前我们来往之事,也就那谢赋一人窥悉罢了,外人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