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愿烧了那几卷书,那便跪着吧!”
石云如说这话时,被气得心疼,忍住不去看黄莺儿可怜巴巴的眼神,转头进了房内。
黄裙少女跪在院子里,双手托着一根代表家法的藤鞭,她的膝盖下不是蒲团,却是两卷书籍。只见那书上一卷写着《天龙八部,另一卷上隐隐有“射凋”字样。
不多时,清婉的歌声从房内传来。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每夜都要听主母唱一回,人人不觉都低声呜咽了起来。黄莺儿听着嫂子的歌声,也红了眼眶。嫂嫂的调子今夜变了样,越发悲凉了些,怕不就是那个北国浮浪子惹的嫂嫂。
黄莺儿发誓,隔日一定要找到那个家伙,好好的收拾一顿然后赶出金陵才行。待石云如唱完,房内灯光也被吹熄。
少女知道自家嫂嫂定是又在黑暗里独自垂泪,当即转念一想,明日还是带着姐妹们去好好收拾一顿那个南宫赛儿,给嫂嫂出上一口恶气先。
达润发后院。
张哲正在听张三七说话。
“雪纸的票券卖得倒是最好,咱们一旬一付息与放印子钱的出息都差不太多,各家都买了一些去。但是还要他们再买,却是极为谨慎,说是咱们已经小半月不出纸。而且这票券买卖只收咱大郑的官票,各家怕是都有些疑虑在里面。至于咱们存在赵家铺子的那些琉璃珠,各家却愿意出高价贷钱给咱们。有人还给我递话,说是五六百万贯,各家也能凑出来的。”
张哲放下了账本,心中盘算了一番。
以雪纸生意为抵押的票券一共卖出了二百七十万贯,每旬支付的利息都是从本金里出的。张三七从吴国市面上前后收了四十多万斤的糖货,用掉了其中的三十万贯,现在还有二百三十多万贯大郑官票在手里。
“这些不够!”张哲摇了摇头,这个数目离他的计划需求还是太少了。
“这还不够?”张三七吃了一惊,“各家是看在郡主和雪纸的份上才吃进的这些票券,想要他们继续投入,怕是极难。不若把那些珠子都押了?”
“那倒不必,”张哲提笔开始写东西,“那些珠子是为了防止吴国王室最后破罐子破摔的,至于如何揽钱,三七你却是找错了方向。各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投资做生意却自有各家的一套流程和体系。咱们这个票券,你听我的,咱们要卖给所有的吴国人!每个人手里的钱不多,如沙砾点水,可汇聚起来却能成山聚河。”
雪纸的生产需要张哲每天充当搬运工,往作坊里送漂白剂,经过权衡之后他已经放弃了雪纸的继续生产。
“今日是六月初四,明日是初五,又到了该给票券买者付利息的日子。三七,你且按照我这纸上写的内容去做。明日的付息,必要弄得满城皆知,同时把我写的这几个消息使人传扬出去。不要怕花钱,传的再离谱也没关系,有人问你便只管推脱不知。最重要一点,从明日开始咱们的票券要开始惜售,对每家每户也要采取限购,气势和做派要摆足了。”
张三七纳了闷:“这是个什么道理?”
“你不用管什么道理,”张哲笑道,“你还要记得一点,谁讲情面都不行,限购就是限购!只不过,若是私下里情面却不过,便可指点对方换人来买。而且,但凡介绍他人购买的,每次付息时,介绍人都能拿到买券人所获利息的两成!他介绍的人再介绍人来买,他还是可以拿到利息的两成,.....。”
“郎君,”张三七只听了个半懂,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这些利息,咱们可用的都是人家的本金付的。咱们真的能赚到更多的钱?这么弄下去会不会出事。”
张哲又笑了一番,庞氏骗局和流毒深远的c销手段,自然是盘子越大危机越大,如果没有外因干涉,崩盘是必然的。
这两种手段都不是什么高尚的经济战术,可吴国却是实实在在的敌国。
“放心好了,咱们说话算话。借他们多少大郑官票,便绝对会按一成一的吴国官票还给他们!”
张三七知道有很多事,郎君就算给自己讲了自己也不懂,见张哲胸有成竹便准备起身出去按他的吩咐办事。
“等一等!”张哲叫住了他,“吴国境内,流入的大郑官票到底有限,从明日开始,不光是大郑官票,等价的金银、吴国官票也收起来。总之,多多益善即可!”
张三七自来到金陵后,与金陵城的一些城狐社鼠相处的极为“和谐”。这一夜,三七将六七千贯连夜洒了出去,数不清的乞丐头子、混子首领、浮浪儿大老,在天刚蒙蒙亮就收到了不知名人士的请托。
几则消息通过口传口的方式,如风过巷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金陵的户社之间。
早点摊子上,几个熟人正在焦急的互相打听着。
“听说了么?”
“听说了什么,可是那达润发票券的事?”
“可不就是这个,我一大早就听人说,江北那边又来消息了!这些个买了票卷的人,怕是要大发一笔啊!”
“老哥哥,仔细说说,这江北传来了什么事?莫不是雪纸增产了不成!”
卖关子的这个人神秘的笑了一笑:“却不是事关雪纸,而是码头上有北来的商人传言,郑国皇帝准备在昭阳再开一处互市,昭阳手里握着的糖货也可随意销往江北。郑国贵妃心疼儿子,将申屠家往年在各地的产业都留给了昭阳郡王,如今昭阳郡王在票卷上借的钱都是用在去各地开店上的。还说,郑国老皇帝可怜昭阳郡王养在民间过了好些苦日子,故而这昭阳郡王手下的买卖却要免税十年!”
“哎呀,若是这样的话,郑国朝堂还不吵成一团?”
“郑人吵架关我们什么事,只是你们就没发现一点?这达润发的票券是一门大赚不赔的买卖啊!”
这些食客们都笑,那些票券起步都是五千贯一份,与他们这些小民又有什么关联,不过就多一谈资罢了。
这时又有一个食客过来吃早饭,刚坐下就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昭阳人从咱们这里进的糖货可是大赚了!郑国朝廷已经议定要以足两贯一斤的价格,将那昭阳郡王名下的糖货全部吃下!”
食客们轰然,有知道郑国行情的人咋舌道:“咱们的糖货卖到郑国的市面上去,也就两贯多一点一斤,这郑国朝廷摆明了是在关照这个么子昭阳郡王啊!”
也有人冷笑:“小儿子,能不关照些?再说,天下间谁不知道郑国皇帝与申屠家的那点事。老了昏庸起来,更是离谱!”
街头巷尾的人群聚集之所,一早上都在谈论关于“郑国皇帝”、“昭阳郡王”和“达润发票券”的消息。
“郑国礼部正在筹备,天下科举用纸一律改用昭阳雪纸,这个独门生意也归了昭阳郡王一家.....。”
“知道南阳新布么?这布的色彩可是一等一的美艳,听说将在昭阳互市挂货,南阳新布销往咱们大吴的生意也归了那个昭阳郡王!”
“快去南城,达润发里的郑国人却是疯了,今日里发完利息,却开始么子限购,一人一户只能购一百贯票券!有几大高门要另购,却被人家给当场否了,一点颜面都不讲!连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一开始有人怀疑:“莫不是那些郑人撑不住如此高昂的利息,这才搞什么限购?”
但是下一个传扬来的消息,却打了这些人的脸。
“昭阳郡王有千颗拳头大的琉璃珠押在王室的铺子里,如今郑人宣布这些大珠便是票券的抵押物,值六七百万贯呢!这些郑人还将昭阳郡王名下的所有买卖收益都算到了票券的利息上,下一旬的利息竟还要再涨一成!”
石云如早起得晚了些,正梳妆时就听人说黄莺儿一早就气势汹汹的出去了,说是要去寻那贱人的晦气。她哪里顾得上用早饭,急急忙忙就要再次出去寻小姑子。
好在一行人刚刚走到大门边,正遇到黄莺儿兴高采烈的走了回来。
石云如急忙一把拉住了黄莺儿的手腕。
“你又去了哪里?可是去寻人麻烦,惹出了什么样的事来?”
黄莺儿乐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票券来。
“我今日哪里有时候去找那人的麻烦,我们几个刚才去了一趟达润发,好不容易才买下了五百贯的票券。我一个人就买了两百贯,身边的体己银子都投入了进去。”
“你买这个东西作甚?”石云如皱眉不解,“北国郡王的买卖,只是那利息我也听过,太高了些,只让人听着却有些虚。”
“嫂嫂,虚什么?咱们府里的那些雪纸可是虚的,再说今日里的消息可是多了去了,你听我说......。”
姑嫂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自家大门口一阵喧哗。
一个宦官领头,带着一帮子人挑着十几担东西旁若无人的闯了进来。
黄莺儿见到来人便急忙将嫂子往自己的身后拉。
“不要急,且听他又想做什么?”石云如倒是镇定,拉住了就要骂人的黄莺儿,“我到底是他的长辈!族姐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却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他便是有一百个胆子,怕也不敢太过出格。”
那宦官带人驱散了门口的石家仆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前照壁不远处的石云如。
这人急忙把笑容拉满:“小的奉了太子的谕令,来给黄夫人送礼!”
石云如不喜不悲的问了一声:“不年不节的,敢问太子这是送的哪门子礼?我不过是居家守制的未亡人一个,又如何劳烦太子一再挂念?”
“我家太子说了,”那宦官笑得谄媚,“夫人既是皇后娘娘的族妹,那也是我家太子正经的长辈,平日里往来勤些,也是我家太子对皇后娘娘的孝心到了。”
黄莺儿听了气便不打一处来。
“那娘娘正经的几个兄弟姐妹怎么不见太子殿下去走动,偏偏找到我们家来?”
“嘿嘿,我们殿下说,这便是缘分了!”宦官的话,让石云如的脸上苍白了起来。
“你.....你,”放肆两字还没说出口,又听那宦官阴恻恻的说了一句话。
“皇后娘娘到底年事不低,昨夜竟晕厥了过去,太医们守了半夜都不见醒。皇后娘娘正经的那几位兄弟姐妹都被陛下召进宫守着娘娘去了。我们太子这不是担心夫人挂念皇后的病情,这才叫小人过来替太子殿下安慰一下夫人么?”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石云如的身形当即晃了几晃。
“这些东西,可都是我家太子弄到的极好的物件。只江北南阳新布就有三十多匹,这东西郑人可一直贩不过江来!还有一百五十斤昭阳雪纸,都是我家太子知道夫人爱书喜字,特意吩咐人弄来的。还有东宫里最时兴的衣裳,也赠了夫人十来套。夫人且放心,这些衣服都是太子吩咐下人们按照夫人的尺寸做的,保准合身!”
“你无耻!”黄莺儿大叫一声就要上前打人,却被石云如身边的嬷嬷死死拉住。
那宦官令人放下东西转身就走,身后众人都惊呼了一声,却是石云如昏厥了过去。
黄莺儿几乎把银牙咬断,这个太子简直罔顾人伦!
嫂嫂自从被太子见过容貌之后,便枉顾嫂嫂是他的长辈,一直纠缠不休,好在有皇后压着让太子一直不能得手。可这皇后才倒下,太子竟就派人欺到了家里来,大有逼嫂嫂就范的企图。
“这么个不孝不伦的东西,竟是我吴国的太子!”才骂了半句,黄莺儿的嘴就被身边的仆妇急忙捂住了,这话是她们说得的?
“快,快,姑娘派人去昭阳!告知夫人的兄长!就说他再不回来,他妹子就只能上吊了!”石云如的嬷嬷满脸是泪的拉住了黄莺儿,让她派出黄家下人去给石乔送信。
吴国宫廷的变故吸引了所有利益集团的目光,数不清的斗争与妥协在一夜间达成,面对宫闱权力出现的真空,所有人都想插上一手!
对于在金陵城民间隐隐掀起风浪的那些郑人,各家都暂时放在了一边,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高层权力的斗争中。
堤坝上的蚁穴,首先出现在各个家族负责与达润发联络的管事身上。
高层的斗争涉及不到这些管事身上,而一日之间变得极为火热的票券吸引了他们的身心。是夜,为了在张三七这里打开缺口,他们用美酒、佳人、人情对三七展开了轮番攻略。
张三七的演技不错,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