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可能是因为听见动静，手里端着碟子的少女回过头来。

荼靡想开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

“你身上有伤，发了高烧，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黄素馨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荼靡看见她将小碟子放到一边，起身往外走。

不一会儿，就传来她在门外和太医在说话的动静。

荼靡看着搁在床头柜上的碟子，里面搁着剩下的三四枚枣花酥。

才看一眼，外面的人就走了进来，是黄素馨把太医叫进来了。

太医一边给荼靡看脉，一边却是对着黄素馨在交代接下去的一些注意事项。

荼靡有些愣怔。

以前她病了，老太医可怜她们，过来给看一看，迎春也是这么被人耳提面命的。

等太医走了，荼靡喝了一些水，才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尚衣局的火已经灭了。

虽然全力扑救，但火烧得太快，原先尚衣局的建筑都焚毁了大半。

里面存档的布料、成衣乃至文档，也都在火里烧得差不多了。

黄素馨娓娓道来，荼靡听得眉头紧锁，心里的怒火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烧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她要看的那些资料，也没了。

太医开始在廊下熬药，汤药的味道又更浓烈了起来。

黄素馨捏了捏荼靡的脸，好像见不得她发呆，故意打断道:“在想什么。”

荼靡心里的那些秘密，那些涉及迎春的秘密，又怎么会跟一个小了自己十二岁的孩子说。

就是对着天上的月亮说，也不会和她透露一字半句。

尚衣局这大火，早不烧，晚不烧，偏偏等有人查看永安帝在位末年的资料，就烧了！

荼靡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起来，婢子还没有跟娘娘说一句谢谢。”

要不是黄素馨出现在那墙头上，以她那时候的力气，应该是爬不上去那道墙的。

“倒是娘娘，火烧得那么厉害，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黄素馨握住荼靡的手，笑眯眯的:“自然是去找你的。”

黄素馨这么说，荼靡要说惊讶是有一点的，但是也是半信半疑的。

黄素馨眼睛一亮一亮的:“是真的啊，你相信我啊。”

少女说着话的时候，还嘟着嘴，还没消退下去的婴儿肥也鼓了起来。

“那是因为娘娘每次总是乱说话。”

荼靡本来心情不太好，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禁在心里笑了笑。

因为她又想起了自己二十岁那年，被一个跟着母亲进宫的八岁孩子表白的事。

不管是不是真的——

“娘娘，火灾现场太危险了，不管您是为了什么原因，都不应该出现。”

黄素馨打断了她:“可我若是不去，你说不定就死了，不是吗。”

荼靡否认不了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辩驳了。

两人偶尔说上一两句，直到太医煎好了药，端了进来。

荼靡接过药碗，皱着眉头，犹豫迟疑着把碗送到嘴边，又半晌也没喝进去一口。

黄素馨在旁边看着，眼里都是笑意，好像前面那种有些沉闷的气氛也好了一些。

荼靡刚想把药碗放下，一只枣花酥被凑了上来。

“想吃吗？刚才就看你一直盯着它瞧。”

荼靡:“……”胡说。

不过只是因为想起迎春姐姐多看了几眼罢了。

哪怕同样是一碟枣花酥。

她熟悉的那个味道，也不会重现。

话虽如此，但被一个小丫头善意地激将了，荼靡也会脸红。

她的脸皱得更紧了，捏了鼻子，把不知道是不是加了黄莲的汤药一口喝了下去。

黄素馨动作自然地递了碟子上来，荼靡接过一枚，往嘴里咬了咬。

果然——是御膳房做的。

再坐上片刻，黄素馨便主动提出告辞，回去了寝宫。

到了第二天，黄素馨依然早早就跑了过来，给荼靡送来了一盅精心烹饪的粥。

先是把太医赶去熬药，自己亲手为荼靡将盅里的粥盛了出来，捧到了荼靡跟前。

对于这些，看到的人却一个个的都没有什么反应。

几天下来，他们早就麻木了！

许多人都听说过黄家四姑娘是一个最热心随和不过的人，哪怕身为黄家的女儿，也从来不怎么摆架子。

就连荼靡哪待在宫里几乎不怎么出宫，但也听过黄素馨的名声。

听说她因为在两岁的时候大难不死，后来懂事一些了之后，就跟着家里的长辈一起做慈善。

市井里甚至经常有传言在讲她亲自照顾孤寡的老人孩子。

一个妃位的娘娘，皇帝的女人，却亲自照顾一个宫女，这事放在别人那里是天方夜谭，放在黄素馨身上，却没有什么违和感。

黄素馨亲眼看着荼靡把一整碗粥吃进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像前几天一样，她带了一本书过来。

一边坐在床头边上看着，也不特意和荼靡说话。

荼靡看着窗外院子里正在替她扫地的昭阳宫宫女，犹豫再犹豫:“娘娘，您若是担心婢子没人照顾，留两个人便好了，不用……”

黄素馨回头用她甜蜜得犯规的笑容:“不要妄图赶走我，在你病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荼靡说不过她的身份，干脆闭嘴。

等太医煎好了早上的药，就功成身退。

荼靡这次为了不被小丫头嘲笑，干脆利落喝了药，把见底的药碗再一次递出去给黄素馨。

她顿了一顿。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

如果这汤药一天需要喝三次。

那么她昏迷期间，是怎么把药给喝下去的？

黄素馨轻轻捋了捋鬓边垂落的一簇发丝，背对着荼靡。

枝头的鸟成双成对的，在外头跳得欢快。

树底下，三三两两的小丫头有的在干活，有的忙里偷闲聊着天。

宛莲居一下子有了人气。

荼靡回头看向她们的主人——黄素馨又捧着那本书在看着。

她看着她一页一页翻过去，没有出声。

像是察觉到荼靡的视线，黄素馨翻书的手停了一下。

顺便从边上的几个小碟子里又取出一枚麻辣瓜子来。

“别看了，太医说了，这些带油腻，带辛辣的东西，你现在都不能吃的。”

那你还当着我的面前吃。

黄素馨一边看书一边在吃的，都是荼靡喜欢的。

那小眼神带着一点调皮，荼靡觉得自己仿佛又看到了她家迎春每次逼她吃药的样子——

“想吃这个么，那就快点好起来。”

四姑娘小的时候，荼靡就总觉得这个孩子哪儿给她一种熟悉感。

可随着四姑娘越长越大，那种熟悉感和她身上慢慢添加起来的性格一比较，就淡了很多。

她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像四姑娘一样，永远像个温暖的小太阳一样，用会笑的眼睛看人的。

而迎春是个性子极冷的人，也唯有她是她的例外。

荼靡说了一会儿的话，又闭上了眼睛。

黄素馨笑了笑，回过头去又低头看书。

屋子里再次陷入安静当中。

直到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宫女，禀报说，明瑶公主来昭阳宫拜访。

黄素馨抬起头来。

荼靡也睁开眼睛，显然没有睡着。

一睁开眼睛，就对上黄素馨的。

黄素馨只和她对视了一瞬，就转过头去。

小宫女还在说:“明瑶公主已经在殿里等着了。”

嘉和帝和大多数健康的皇帝一样，后宫不缺女人。

他广撒网，多捞鱼。

膝下的儿女不算少。

不过已经成年开府，出宫另外居住的却不算多。

明瑶公主在嘉和帝所有女儿里面排行第三，是年纪比较大的。

她二十七岁，和今年才十四岁的迎春虽然家世相当，但根本不在一个年龄圈子，最多就是偶尔在各种各样的女眷聚会上远远见一面或是走近了打一打招呼。

总的来说，黄素馨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不熟。

“知道了，本宫这就去看看。”

不熟归不熟，既然来了，那还是得去看看的。

黄素馨站了起来，与荼靡说了一声，荼靡应了一声，看着黄素馨走了出去。

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的亲近，让她早就有一种防备和尴尬了。

正要闭眼躺下来，眼角余光却注意到黄素馨落在床头柜上的那本看了一半忘了带走的书。

好奇心驱使之下，荼靡凑近一些看了一眼。

只见是一本记录大魏开国以来各地物产民俗的书。

书的内容没什么特别，却胜在这书是正经的绝版，普天之下也找不出来超过五本原版印刷。

而四姑娘却是随手就扔在这里。

伤口隐隐疼痛，荼靡将书本按照原样放了回去。

心里的某些念头却是被触动了。

都说花家和黄家这样的家族，无君王之名，却又有一些君王之实。

财富、权力、超然的名声和庞大的家族人口。

莫说是一本绝版的古籍，听说他们家的书库，就连一些秘不外传的朝廷档案，也有酌情收录。

也难怪历代皇帝对世家大族咬牙切齿。

不知道能不能请四姑娘帮这个忙，黄家的书库里，有没有……

可她又怕如果找四姑娘帮忙，会被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荼靡不知不觉想事情入了神，下意识从桌旁拿起一枚黄素馨搁在那儿的枣花酥。

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