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含糊其辞地把自己无意中得到一块碎布的事给说了，只不过故意隐掉了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姐至死握着它这么一段细节。

她带着黄素馨进了室内，将藏好的碎布取了出来。

存放物品的那个暗格子像是有被谁动过似的。

荼靡顿了顿，不动声色。

“娘娘看，就是它了。”

黄素馨伸手接过，手指刚好触碰到荼靡的，虽然只是一瞬间就分开了，但荼靡分明看到黄素馨唇角勾了勾。

“是永安年间的料子。”黄素馨看了一眼。

荼靡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以四姑娘的年纪，能一眼看出来料子是哪一年的，是很厉害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荼靡总觉得，四姑娘有那么片刻里，好像特别安静——明明在笑着说话，看着碎布的眼睛里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是她没抓住的。

黄素馨很快恢复常态:“我这就替你安排。”

荼靡得到黄素馨的答复，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她本来以为四姑娘派人回去黄家，再由黄家人把需要的东西送到宫里，怎么也要等上一两天。

谁知道这件事当天的晚上就搞定了。

荼靡从黄素馨入住昭阳宫开始，也是第一次踏入主殿这块地方。

一个她和迎春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黄素馨在殿门口亲自等着，“快来。”

说着话便自然而然地牵上了她的手。

荼靡有些不自在，但当着昭阳宫一群宫人的面，到底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昭阳宫主殿比起宛莲居多了几分大气雍容，但经过新主人的布置，看上去不像妃嫔的寝宫，反而有点像是小女孩的闺房。

荼靡跟着黄素馨进到内室，黄素馨指着被搁在桌面上已经整理过的一叠册子，道:“那就是你要的东西了。”

像是知道荼靡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看我做什么？”

荼靡摇了摇头，说了句谢谢，这比她想的快多了——走了过去开始翻阅起来。

春歌和春水探头探脑的，只可惜放了一架大屏风挡住里面，她们根本看不见。

被黄家派来跟着四姑娘，她们已经发现她们主子对嘉和帝身边的这个大宫女似乎格外亲近。

虽然她们听不见早上那时候荼靡姑娘和她们主子说了什么。

但主子会把这些几天前就秘密让人送进昭阳宫的一箱册子拿出来给一个外人看，足以看出主子对于对方的重视。

隔着屏风看，里面那两个人的脑袋简直就像黏连到了一起似的。

半天都没分开过。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荼靡有些头疼地看着双手交叠垫着脑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她的人。

窗外的月亮又升高了一点，那新月的月牙尾巴一勾，从屋里看过去看像是勾进了分开两根树杈的老树的树洞里去似的。

一下子就又到了睡觉的时辰了。

“娘娘，您这样看着，婢子真的没办法专心了。”她的脸再贴过来，都要贴到她跟前了。

黄素馨理直气壮地拒绝:“这是我房间啊，你总不能把我赶出去吧。”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在你的房间呢——

虽然荼靡也隐约明白，四姑娘好像对外面的那两个黄家婢女有戒心。

荼靡无可奈何，看了眼还有一半的册子，心说这些是肯定看不完了。

便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

黄家四姑娘比自己小了整整十二岁，这大晚上即使孤女寡女的共处一室，荼靡完全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紧张心思。

尽管这种两个女子之间的“不该有”，她也是在迎春不在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对她来讲，就好像长辈进入小辈的寝居室，没什么要紧的。

更何况四姑娘恐怕根本情窦未开，连什么是男女之情都不懂，更别说是女子和女子的感情了。

雕刻了并蒂莲缠枝图案的拔步床，清莹而不透明的纱帐，镂空的百宝阁摆满了各种少女的玩物，用碧纱橱隔开的暖阁里，被开辟成了书房。

书房的出入口，不用帘子，却用绣着嫦娥抱着两只圆滚滚小兔子在倚树望月的画像的大屏风……

真的是一间充满了少女气息的屋子。

黄素馨也知道她是看不完的。

就算她看得完，她也不会让身上的伤还没好的她坐得太久。

正要说“我送你回去”，外头有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对着守在外面的春晖等人说了句什么。

书房里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等着外面的人进来告诉是什么事。

小太监是守外门的，跑到主子屋里当然是有事，春月走到屏风前面，低头弯腰对里面转述道:“主子，皇上掀了您的牌子，说是让您准备准备。”

黄素馨:“……”

如果这世上可以有一幅画用来形容黄素馨这一刻的心情，那就是千万头的野马奔腾在刚下过雨的青青草原上，自由自在，泥土飞扬。

黄素馨脸上的笑意凝滞了。

荼靡看到她的样子，下意识以为她是听说第一次侍寝觉得紧张。

于是想说点什么再告辞，可又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的，只好是干瘪瘪的说一句:“恭喜娘娘承恩皇上雨露了。”

说着转身便福了福，并没有看到黄素馨忽的瞪了她一眼。

黄素馨看着荼靡离开的背影，抡起拳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想打自己最喜欢的人。

说的叫什么话？

这世上就真有自己未来媳妇要跟别人睡觉，无动于衷就算了，还当面祝福未来媳妇春宵愉快的笨蛋吗？

但到底忍住了。

黄素馨揉揉眉心，想着应该怎么办……

都说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嘉和帝说了要驾临昭阳宫，那便不是说说。

荼靡回到自己屋里，刚洗漱完，主殿那边就正好传来一阵阵仗不小的动静。

嘉和帝来了。

荼靡远远看着嘉和帝被黄素馨迎了进去，大门“吱呀”地缓慢合上，想到接下去那张并蒂莲的拔步床上会发生什么，其实心情还是有点复杂的。

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荼靡长叹一声，屋子里空空旷旷，和那边主殿的锦簇热闹相比，宛莲居小屋里那张双人小床，好像更清冷了一点。

荼靡换下了衣裳，一边闻着迎春的那只枕头，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嘉和帝临幸昭阳宫颖妃的事，让不知道多少前阵子看黄素馨笑话的人，这一夜睡不着觉。

甚至有人不知道蹲在后宫的哪里哀怨地弹起了曲子。

荼靡莫名睡得也并不安稳，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好像听到了屋外又有什么动静。

就是那些动静惊扰到了她。

她努力去辨认屋子外面的动静，嘉和帝居然不到天亮就要离开了！

这距离她躺下，才过去了多久！

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荼靡立刻悄悄地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试图看一看、听一听发生了什么事。

帝王的仪驾总是豪华的。

即使是深更半夜，荼靡依然能看见嘉和帝走出昭阳宫主殿步履急促的样子。

而一群乾清宫的人，就都追在后面。

四姑娘施礼恭送，看起来仿佛皇上就只是临时想起御书房有折子没批完，必须离开一样。

荼靡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想着等第二天再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

正要关窗，荼靡眼尖地看见惠贞在一个不起眼的花盆旁边，扔下了一个纸团。

她眸光微闪……

后宫不缺耳目，嘉和帝从抵达昭阳宫到离开昭阳宫，其实只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时辰。

那些心塞的妃嫔们不心塞了，却也开始纠结了，皇上为什么在昭阳宫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

要知道，按照惯例，无论喜不喜欢，皇帝为了表示对各大世家的尊重，怎么也应该搂着人睡到天亮的！

更别说黄素馨还是黄家的女儿！

黄素馨站在昭阳宫的正门前，直到亲眼看着嘉和帝走没了影，才转头走了进去。

面对着一群一脸懵的身边人，她没有解释的打算。

回到屋里，黄素馨进了小书房，将被皇帝恼怒之下扔了一地的几本诗集捡起来放好，又把荼靡看到了一半的那些册子拿了出来，接替了荼靡开始看后面的内容……

荼靡等到偌大的一片雕栏玉砌里没有了人，才打开了房门，去把惠贞留在那里的纸团捡了起来。

展开纸团，纸团上只写了四个字:梅兰王妃。

看得出来惠贞是匆忙之间书写的，字迹虽然潦草，但传达的意思荼靡却能秒懂。

她是在告诉她，嘉和帝破例没有在昭阳宫待到天亮，是因为这。

四姑娘干了什么，会激怒嘉和帝，让他这一次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就这么走了？

梅兰王妃可是嘉和帝的禁忌！

世家强势，就算是如今羽翼渐丰的皇帝有时候都得收着尾巴做人。

当年刚刚被册封太子的嘉和帝曾经和苏家小姐青梅竹马，订下山盟海誓。

花家和黄家为了给自己的女儿铺路，也为了给新太子一个下马威，联手把苏芳菲这个足以代表大魏的才女算计成了北上和亲的政治牺牲品。

花湛露最终拔得头筹做了皇后，黄素茗这个黄家嫡长女虽然因为年纪不够晚了几年进宫，但后来也做了皇贵妃。

这件如今知道的人不多的事，算得上世家集团给嘉和帝送的第一份刻骨铭心的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