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湛露听见荼靡的话，状若无意地扫视了后面的那些人一眼。

跟着的妃子、宫人立刻乖觉地把本来就低眉顺眼的头垂得更低了。

花湛露回过头来，笑着对荼靡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回去以后，早一点画出来，直接送到坤宁宫给本宫，你觉得如何呢？”

众所周知，嘉和帝连着两三天都在皇后那里歇息睡觉。

这也是给花家的面子。

这个提议听起来十分合理，花湛露又是皇后，说是提议，其实和命令差不了多少。

荼靡也笑了笑:“皇后娘娘真是折煞婢子了，婢子会先与您提起这件事，原本就是存在请您帮忙的心思的。”

又道:“皇上忙于国事，这些事，由娘娘帮忙先看着处理，再合适不过。”

花湛露纵然是笑着，冰山美人终归是冰山美人，看起来依然冷冷清清的:“瞧你说的，你对本宫，何必这么客气。”

这话荼靡就没有回答了。

听在个别不知情的人耳朵里，显然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要知道，花湛露和荼靡，身份可是云泥之别！

花湛露不在意荼靡没有回答她的话，她跟荼靡也打了十二年的交道，对于荼靡那疏离防备的性子，是熟悉的。

她对荼靡既是拉拢，也确实……十分投缘。

听说嘉和帝不会来，在场的众多妃嫔毫无疑问都是失望的。

花湛露在人堆里转了一圈，明显地感觉到赴会的这些“姐姐妹妹”们创作佳词佳句的兴致热情好像一下子都衰退了不少。

贤惠大度的皇后娘娘和因为听说皇上不来就谎称突然身体不舒服，撂挑子走人的皇贵妃可以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剩下的大多数人却是都没有黄素茗那样的背景底气的，几乎都是老老实实地还待着。

花湛露知道留得住她们的人，留不住她们的心。

在象征性地把活动的流程走完一遍之后，便很爽快地宣布了结束聚会了。

荼靡回到嘉和帝的面前，将御花园里的情景和嘉和帝复盘说了说。

嘉和帝一边在批阅奏折，唯独在听见黄素茗提前离场的时候，“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荼靡刚要退下去，就隐约听见嘉和帝那一声好像是对她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嘀咕的话——

“朕再忍他们一两年……”

荼靡立即把头埋到最低，装作没听见嘉和帝嘀咕的话。

嘉和帝算得上“奋六世之余烈”，从大魏开国以来，几代皇帝变着法的削弱世家，到了嘉和帝，又忍了世家集团十二年。

各种受气。

从这层角度说，荼靡其实还是同情皇帝的。

可以说，整个后宫看起来花团锦簇，美女如云。

但真正按着嘉和帝的喜好被选进宫的，还真没有几个。

嘉和帝是个勤政的皇帝，在这一点上，荼靡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嘉和帝在御桌前面一坐又是大半天，等他站起来，天边的太阳都已经西斜。

荼靡以为他又会去皇后那里，谁知道帝王心思难猜，嘉和帝没往皇后那里去，而是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晚膳也是太后和他一起吃的。

也许是因为一心供奉佛祖，太后那张天生刻薄的脸看起来也一日比一日慈眉善目。

太后和荼靡也是老熟人，看见荼靡，太后的脸色都比对着别人要更慈善一点。

从慈宁宫出来，嘉和帝遣散了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大多数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荼靡干脆趁机往昭阳宫去了。

春日会不到中午的时候就结束了，荼靡原本和黄素馨说好，在活动结束之后会先回昭阳宫一趟。

两人商量过，利用御花园人多的一次机会，将荼靡“知道纵火犯容貌”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借着宫妃们的嘴巴传出去。

而后宫里里别的未必快，但传递一些未经证实的风言风语，从来都是快的。

之所以她原本要先回去一趟，也是为了和黄素馨再交流一下情况，再完善一下事前的准备。

她们都觉得，她们在聚会上透漏出去风声，只要那个两次对她们动手的人听说了，是不大可能没有任何动静的。

黄素馨依然站在宛莲居外面的侧门那里等着，脸上笑意盈盈的。

并没有因为荼靡失约而显露不快。

等彼此走近了，黄素馨先开的口，问的不是她下午怎么没有回来，而是:“又没吃吧？”

说话就说话，黄素馨每次见到她偏偏总喜欢动手动脚。

还小的时候还可以说是小孩子爱粘人，但长大之后却还是这样。

荼靡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开始犹豫，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和四姑娘说一声，不要这样了。

就算女子之间像是一般的朋友那样有一些肢体的亲密接触，但她们的身份——一个是做主子，一个是做奴婢，哪有时不时手牵手的？！

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

正要犹豫试着开口说一两句什么劝劝，眼睛转了一下的她，突然无意中暼到两人相互交叠的手上。

看见了一处让她无法不发愣的东西。

迎春和她就经常手牵手。

从两个人认识开始，荼靡就经常和她手牵手。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如厕，一起沐浴。

荼靡自然对迎春的许多习惯小动作烂熟于心。

迎春牵起别人的手时，总喜欢用四根指头握住对方。

荼靡见过的唯一有这个小习惯的，也只有迎春一个。

而那一根小指头，每每都是微微地翘起来，并不和对方肌肤相贴。

荼靡提起过，迎春也试着改过。

不过由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习惯，迎春改得不用心，自然也就改得不好。

荼靡看见眼前的少女握住她手的那只手，那根小指头也是微微翘起的。

因为是无意注意到，荼靡下意识急急顿了一下脚。

走在前面的黄素馨看不见后面，被荼靡那么一停，她拉人的那只手也猛地被惯性拽了一下。

荼靡发现由于她这一下，周围的人全都在看她了，下意识收回眼神，神态有些尴尬。

十二年没有看见拥有这样小习惯的人了，乍然之间看到，不能怪她！

荼靡转移视线的动作虽然快，但黄素馨还是眼尖地看到了荼靡在看哪里。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立马将自己的小指头……贴紧了荼靡的手背。

眼珠子躲闪地转了转，嘴唇抿了抿，笑问:“怎么了？”

荼靡摇了摇头，“没怎么。”

又顺便赶鸭子上架似的把想说的说了:“要不，娘娘还是放开让婢子自己走吧，婢子步伐大，怕万一走得太急，撞上您的后背。”

黄素馨听得出来荼靡什么意思，闻言就松开了手，难得好说话:“也行，那你自己走，本宫让人给你留了饭菜，应该还是热的。”

等在黄素馨屋里坐下来，荼靡吃完了饭菜，说起了白天在御花园里的事。

黄素馨安排的人，都已经埋伏在了宛莲居附近的掩体里面待命了。

荼靡吃完了饭，便回去准备请君入瓮。

看着荼靡出去，黄素馨立马将左手伸到眼前，又拿出右手，在左手上猛地拍了两三下。

嘴巴里还振振有词的。

活像左手犯错了什么错。

站在室内四角伺候她的人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毕竟还有正经的事要做，荼靡很快就把回来时候的那一点不算什么的小插曲给忘记在了脑后。

她跟皇后说的，把画像画了一半的那些话，其实算是骗人的。

这般要紧的事，画像自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

看着自己根据黑衣人露在面巾外面的眼睛和鼻梁，凭感觉画的人像。

荼靡摊开了一张新纸，又落笔在上头画了起来。

毕竟……皇后会让她直接把画像送一幅去坤宁宫，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颜料都是现成的，荼靡提笔就能运笔如飞。

黄素馨趁着时候还早，再过去找荼靡的时候，荼靡就半弯上身，一只手扶着下垂的衣袖，在纸上勾勒着。

荼靡知道黄素馨来了，她急急把最后几笔赶完，抬起头来。

黄素馨眼里带笑，语气听起来挺真诚地夸赞:“我都不知道，你不单单写字写得不错，就连画技也十分拿得出手。”

她可是知道，十二年前的荼靡，别说写字画画，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荼靡心思在画纸上，没注意黄素馨，她将画像捧到边上烘着。

黄素馨看了一眼她不止注意到一次的，摆满了不少书籍的书架，只待了片刻，就离开了。

这一晚，荼靡连带黄素馨安排的人，留神等候到了将近天亮的时间，整个宛莲居半点动静都没有。

荼靡以为是对方也许还没有听见风声，便又等了两三天。

但这两三天也过去，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她的身边都没有明显的风吹草动。

坤宁宫那儿已经拖了两三天，荼靡不好再拖，将自己画的第二幅人像给花湛露送了过去。

霏言亲手将画像接过，却并不引荼靡进去见皇后。

“黄家夫人婆媳俩进宫了，娘娘现在在和她们一起说话呢。”

荼靡笑了笑，和霏言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