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已经能感受到一丝夏天的热气。

三月二十五，是太后坐莲参禅的日子。

慈宁宫做法事，为了不打扰到太后，就连嘉和帝都早早让人熄灭了乾清宫的灯火。

然后还和皇后一道，去了慈宁宫的偏殿默默陪伴，以尽孝心。

帝后尚且都是这样，宫里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像是荼靡这样的大宫女，有主子开恩，都被早早地放了假，在各自的住处休息。

荼靡这才把积攒了两天的脏衣服拿出来洗一洗，挂出去晾晒。

等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荼靡换上了夜行衣，领着一队人，悄悄地从屋里打开了门。

屋里微弱的灯光透射出来，隐约照亮离去的路。

她们经过那几件在晚风吹拂下微微晃动的衣裳，翻过长满青苔的围墙，隐没在了夜色的浓黑里面。

黄素馨落后一步从屋里走出来，手扶着墙上的藤蔓。

空气中萦绕着青草芳香，她站在那儿，有一会儿没动静。

就在春月想开口劝她回去时，她却自己动了。

黄素馨仍然往荼靡那间屋子去，春月欲言又止。

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老实跟了过去。

“主子，那些人……靠得住么。”春月早就想说这个了。

黄素馨像回自己家似的，熟练地拿出柜里最深处的酒酿，冲水兑了自斟自饮:“再怎么，嘴巴总比春歌和春水牢靠吧。”

至于荼靡的安全，她倒不太担心。

毕竟，春晖也跟着一起去了。

春晖是个主子指哪儿她就打哪儿的人，该做事的时候一句废话也没有。

黄素馨好像知道春月担心什么似的，调皮笑着:“春月姐姐放心吧，春晖那人看着憨，躲明枪暗箭她最鸡贼的。”

春月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热，像是被看穿什么心思似的。

“谁关心她了啊。”

犹如幕布遮盖的黑夜下，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行动着。

只要稍有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被龙鳞卫发现了。

荼靡先是选择了十一个人里面她认为最有可能的，去看了看。

花了半个晚上的工夫，看了六个人下来。

但都显然并不是她要找的人。

没有收获，只好暂且原路返回。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荼靡又去。

依然也是没有任何收获。

*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算有自信，荼靡都会怀疑是不是那个黑衣男人换了一张脸了……

要么……就是雷家小姐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这块布料所指向的人根本不在这十一个人里。

荼靡很沮丧，也很焦灼。

有了希望却又破灭，比一直找不到希望，还要让人难受。

连续两个一无所获的晚上的忙碌，再加上白天还要到嘉和帝面前当班，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可荼靡却跟没事人一样，青着眼睛，依然将每一件事情做得井井有条的。

嘉和帝上完早朝，就到御书房坐下。

看着坐在龙椅上不知不觉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一个时辰的嘉和帝，荼靡一次又一次想上去问一个自己其实知道答案的问题。

十二年前，为什么默许龙鳞卫打死她的迎春。

也许是她的意念太强烈，在她看了好几次后，嘉和帝居然都被她弄得下意识抬起头来。

开始衰老的男人皱了皱眉头，看了低头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在看他的荼靡，若有所思。

片刻，本来要继续处理奏折的嘉和帝刚刚提起笔来要在某一封奏折上面落下去，恍然想到皇后前两天似乎让人给他送来过一卷画像。

说是什么纵火疑凶。

他当时在和十二皇子对弈，便让人收到一边，事后倒是忘了。

想了想，嘉和帝还是没开口让人把画像取过来。

荼靡若是直接把这事拿到他跟前说，他说不定还会管。

不过是烧了一个尚衣局，损失一些衣料罢了——从花家的人那里过了一遍的东西然后才想到给他？

嘉和帝眼底有一簇怒火一闪而过。

这两天，花家和黄家的人蹦跶得都很欢！

二皇子不过在路上救了一个小女童，民间便歌功颂德。

八皇子就更了不得了——才几岁？就知道微服巡视贫民区，还那么巧被认识他的人曝光了身份……

嘉和帝深吸一口气，一边在面前的折子上继续奋笔疾书，一边分心思考。

官僚集团对他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了，这立太子的事——说不定拖不了太久了。

一转眼的工夫，又是一本又一本的奏折被嘉和帝处理完毕，扔到一边。

嘉和帝不知疲倦地又拿起下一本，荼靡正好接过小宫女捧来的茶水，走到御桌旁边为嘉和帝替换凉掉的那一杯。

当她正要转身。

嘉和帝鬼使神差停了笔，抓住她说了一句让整个御书房的人都差点条件反射跪下的话:“荼靡，你看，二皇子和八皇子，谁能做太子？”

像是为了应和他说的话似的，居然把手头那本折子以摊开的姿态，递到她跟前。

荼靡在嘉和帝脚边跪下，压下自己一切的情绪，平静回答:“婢子不敢妄议。”

眼角的余光看见，折子上写了一行字:八皇子虽然还年幼，却天资聪颖，又十分孝顺，很适合做太子。

嘉和帝本来也不是要她回答，冷笑一声，收回了折子，就又继续批阅了。

嘉和帝仿佛不知道自己这么一个动作会带来什么后果似的。

荼靡却从帝王的举动里，看到一丝警告的意思。

警告她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这不过是御书房里一件发生在瞬息之间的小事，但却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心人想打听，还是可以打听到的。

嘉和帝还坐在那里办他办不完的公，从坤宁宫开始，陆续就有了一些人知道，这天上午，皇帝对着一个宫女问出了那个她们都关心很久的问题。

荼靡累了一天回到昭阳宫的时候，“巧合”在进去的路上碰见了过来探望妹妹正要离开的黄素茗。

看见荼靡，黄素茗甚至和她亲热地打了招呼。

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送走黄素茗，黄素馨让人把客人用过的茶杯收拾下去，又给端了一盅新鲜热乎的红枣山药粥上来笑意盈盈招呼荼靡坐下陪她吃。

红枣山药粥适合熬夜的人，荼靡犹豫地看了黄素馨一眼，感激地坐了下来。

黄素馨笑眯眯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也拿起了汤匙。

正要开始吃，外面有宫人进来说，坤宁宫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