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楝花有了凋零的迹象，追寻霍姓宫妃的事却再一次陷入了僵直。

即使有黄家布置在宫里的一部分眼线帮助搜寻，那样的一个人却怎么也找不出来。

荼靡都要认为，吴桂留下的那个钢牌可能根本就与宫里无关。

又或者……黄素馨在骗她。

晋王回京之后半个月。

天气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

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上了比起春裳还要更薄一层的纱衣。

在饮食一方面，呈上饭桌的，也大多是清凉爽口的新鲜菜蔬。

春晖给荼靡送饭菜已经送出了经验，看见荼靡这一天回屋回得早，便直接上去叩门。

荼靡打开了门，看见是春晖，便侧身让她进入。

“姐姐来尝尝今日这酱黄瓜，可脆可香了。”

荼靡从桌上把事先准备的一碟荷花酥摆到春晖面前:“这是我从御书房带回来的，皇上这两天胃口不好，就都赏赐了给人。”

嘉和帝自然胃口不好，朝臣逼着他立太子，他虽然答应，但总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春晖笑得像个铁憨憨:“那敢情好，我正好有些馋嘴呢。”

说着，将食盒里的饭菜碟子取了出来。

春月都已经发现她最近一段时间跑腿送饭特别积极。

想着，也不把荷花酥带回去了，当场就和荼靡一起并排坐了下来，将它们当成了饭后的甜点，大快朵颐。

无论说多少次，“御膳房”还是会给昭阳宫多送一些吃食。

这一次也不例外。

每天里吃着那些一看就用了心思的美味，荼靡凭直觉就排除了第二种可能性。

也更疑惑，四姑娘看着孩子气，却是个分外细心的人。

她分明一个字也没有说，对方每每居然都有意无意准备了她喜爱的吃食。

好像真的对她有几分了解熟悉似的。

现成的鲈鱼汤散发清香，又有酱黄瓜这样的小凉菜，哪怕没有胃口，也能够多吃几口了。

看见荼靡收拾了打包在床沿的一个小包袱，春晖下意识问道:“姐姐又要出宫吗？”

从春日时进宫，她便注意到了，荼靡在宫外有个亲人。

可她主子又明确告诉过她，荼靡是孤女，在京城只有一个人。

荼靡也回眸看了一眼:“是啊，给妹妹带些东西。”

出于礼貌，春晖点了点头，没再问。

可也把这事记了下来，回到黄素馨那里时，黄素馨问起，她便说了说。

黄素馨执笔沉思，半晌没有说话，只有手里练习书法的笔，在纸面上无意识地写下一个端正清秀的“夏”字。

荼靡出了宫后，就直奔骡子胡同。

骡子胡同在京城有名的闹市区。

大路小路纵横交错，各种店家摊贩也都云集在这。

路面两边被用来做生意，人往胡同里一钻，里面便是住人的房舍瓦屋。

斑驳掉土而且长了不少青苔的墙面边角上，沿着低洼不规则流动的臭水散发着死腥味，若干野狗四处趴着躲避太阳。

不平坦的石子路，一般第一次进入的人都觉得硌脚，荼靡却走得熟门熟路。

她穿过好几拨坐在路边大树下、屋檐下或是打扇，或是聊天的老妇人，来到了一间只有一个院落的小宅。

掉色脱皮的门板被扣响，荼靡等待了片刻，里面的人走动的声音隔着木门门板穿透出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是哪位恩客？”

里面露出一个头上梳着个简单的一窝丝，两手沾着明显的脂粉味的女孩子。

女孩子脸上明显是上妆上了一半，但一边精细，一边素颜的脸，却并没有让她显得滑稽。

反而是令人惊艳她即使素颜也不差上妆多少的美丽。

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孩子身上隐约可见沟壑的暴露衣裳，荼靡怒火便上来:“你怎么又干这些了！”

看见是她，里面的人原本脸上讨好的甜美笑容立马就拉了下去。

抢过她手里的包袱，一个用力甩出去，接着，门板重重一关，荼靡还没说下一句，就吃了一个闭门羹。

“滚。”

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近及远，荼靡听见院子里也传出来一声门响，之后就回归了平静。

“沐夏，你出来！”荼靡又拍了一阵门板，一下比一下力气大，看也不看身后随着包袱散开，掉了一地的那些东西。

倒是惊动了邻居。

左邻右舍早就有人第一时间跑出来哄抢，不管是现成的碎银子，还是精致的布料，再或者是几样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其中有个身形猥琐的中年男子甚至一边捡东西，一边看了看站在门前背对他们的女人。

夏衣本来就单薄，男人仿佛能透过那布料看穿正在拍门的女人内里的每一寸肌肤，想象自己攻城略地的狼性，眼里露出了淫邪的亮光。

但理智无疑让男人管住了自己——这个女人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来送东西给住这的沐夏姑娘。

沐夏瞧不上她的东西，自然有时候就能便宜了他们。

听说这还是宫里的人。

惹不起啊……

还是细水长流撸一些财物实惠……

这伙人，抢了东西就跑，生怕荼靡回过神来留意地上。

可荼靡盯着拍不开的门板，更多的是痛心，哪里还在意自己节省月钱带过来的包袱。

迎春去世之前，在一次出宫办事的时候，无意和失散多年的亲人遇上了。

亲舅舅带着个外甥女本来是上京赌一把富贵的，谁知反而因为心比天高，搭上了性命！

迎春只来得及找到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当时被舅舅卖去窑子换钱的亲妹妹。

然后倾家荡产将她从窑子弄出来，再暂时安置在了现今这只有弹丸大的小宅子里。

本来以为有机会再见面的，谁知迎春后来一去，就再没回来了。

荼靡站在关闭的门前，呆滞了不知道多久。

再回过头，地面上除了几个散落的皂角，就连用来包东西的布料都被人给拿走了。

她心里一阵压抑的恼火，但每次想着这些人拿了自己的东西，哪怕欺负沐夏，也不会太过分，便只能忍耐了这口气。

小宅子是迎春留下的，沐夏不肯要她这个“杀姐仇人”的钱，便自己想办法做些小生意，很多时候实在缺钱……也会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

她留了一阵，那道门始终没有再打开的迹象，仿佛里面的人知道她还没有走似的。

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略显破旧的胡同里，也不知道那些看似没人的纸窗后头，有多少人在偷看！

荼靡照旧找到同样住在这胡同另一头的一个老太太，“婆婆，拜托你家里有做啥子吃的，多做一份分给俺妹子了，银子在这咯。”

“晓得叻。”

见那家看起来家里条件在这胡同里还算可以的老人家答应，她放下银子，便走了。

胡同里很快彻底回复了安静，只有风里偶尔传出不知哪儿来的一两声鸡鸣狗吠或是人声呜咽。

既然是出了宫，看着时候还早，荼靡便干脆在回皇宫的路上转道去了明瑶公主府。

荼靡没注意，在她走出骡子胡同的时候，和她擦肩而过走了进去的人，看到她时明显地躲闪了一下。

那人身形虎背熊腰，戴着个用来遮阳的草帽，一身宽松男装之下，别人下意识以为是个健壮的男人。

荼靡是明瑶公主府的常客，以往遇上出宫，她是时不时会过去看一看明瑶的。

公主府的门房看到她，连禀报也不用，直接就将人给放了进去。

荼靡在公主府坐了片刻，正好坐到饭点和明瑶公主一起吃了饭。

明瑶将她亲自送到了门外，看着她上了回宫的马车，才转了身往自家府邸走进去。

她没有想到她的驸马会等候在了回去正院的必经之路上。

杜季胤看见明瑶，立刻显露出一抹温润谦和的笑容，隔着几步，明瑶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她熟悉的墨香味道。

明瑶见到荼靡，心情正是还不错的时候，就连面对眼前这个自己一向不太喜欢的男人，也多了三分好脸色。

杜季胤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简单的小菜，想着给明瑶一个惊喜，就事先没说。

令他意外的是明瑶居然已经吃过了！

明瑶心情愉悦，一边绕过他一边往里走，还能保持微笑地跟杜季胤解释:“本宫今天有客人，所以提早了半个时辰就在院中吃过了。”

杜季胤脸上便有一瞬僵硬:“原来如此，倒是我打扰了。”

“驸马怎么突然想到想和本宫一同用膳？”

杜季胤缩了缩自己不小心切到指头的手，笑道:“之前为了一块砚台，弄得殿下不开心，我想着，给殿下赔罪。”

说着，他跟上了明瑶，保持着落后一步。

明瑶道:“驸马的心意，本宫领了，那饭菜本宫是真的吃不下了。”

公主府女尊男卑，明瑶哪怕在公主中地位不算高，回了家却永远走在丈夫的前面。

身为曾经“第一公子”的大才子杜季胤能够放下自尊高傲，坚持努力经营这段令他遭遇昔日同窗嘲笑的婚姻——说实话，明瑶还是动容的。

她叹气，为被折翼的杜季胤可惜。

可惜啊，她不愿意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