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荼靡说了情况之后，明瑶把事情交代下去。

京城说小不小，就算是被认为在京城手眼通天的龙鳞卫，要找个人，也不是说找出来就找出来，何况明瑶。

荼靡想先回去等待，明瑶留她用饭，她想着拿人手短，哪怕没那个进食的心思，也不方便推辞好友。

明瑶说话的时候垂下眼眸，眼底有那么一丝晦暗闪过，她对于荼靡青梅绕青梅的那个女孩子，当然是知道的。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平时在宫里必定都是一日三餐随便打发，从来也不在意那些。来我这，我要是不让你吃点好的，迎春姑娘要到我梦里来打我的。”

荼靡笑了笑，重新坐下:“她不会的。”

公主府的厨娘，技艺并不输御膳房太多。

两人又相交多年，明瑶自然而然也清楚荼靡在饮食上的一些小习惯，让人准备的，也都是荼靡爱吃的。

等到了饭点，饭菜上桌，哪怕没什么食欲，荼靡吃在嘴里依然有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

饭桌上没有什么说话声——明瑶和迎春一样，都信奉“食不言寝不语”，不像四姑娘，走到哪儿都有那么点叽叽喳喳，脸上也总是带着勾人说话的笑容。

荼靡离开的时候，在公主府的道路上碰见了杜季胤。

杜季胤看见她的出现，并不意外。公主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明瑶和乾清宫的荼靡姑娘有些交情。

两人相互点头示意，一个往内院去找妻子，另一个回宫去。

天色愈发阴黑，浓稠的乌云仿佛要砸下来，空气在渐渐降下的夜幕里显得更加逼仄闷热。

马车出了公主府，一路行驶而去，荼靡目之所及的京城繁华，都因为可能随时落下的雨水而失色不少。

也因为人群稀疏了许多，荼靡才很容易就碰巧看见了半路上正搂着个扮相艳丽的年轻女子站在戏楼门外，和对面同样搂着一个貌美小姑娘的官员在说着话的黄家二公子，黄联枚。

马车飞快而过，荼靡对黄素馨这个庶出的哥哥也并不感兴趣。

年到三十，除了在女色这一件事上“事业有成”以外，其余的一点上不了台面。

一样米养百种人，黄家的兄弟姐妹自然也不都是黄素馨那样根正苗红的人。

“姑娘，下雨了。”正天马行空想着事，车夫的声音从车前传了进来。

眼看着快到了宫门，荼靡干脆冒雨下了地面步行，车夫动作利落地换上了斗笠蓑衣。

刚进了宫里，零星的几滴便已然成了倾盆的大雨，憋了半日的老天爷，终于忍不住了。

迫于无奈的荼靡还没走上几步，就只能选择找一个屋檐暂时躲避躲避。

雨幕里，她眼尖地看见在这距离宫门不算太远的宫道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晃了过去。

那是……昭阳宫的宫女，洛裳。

四姑娘派人出宫去了吗。

洛裳落后她一步，明显也是从宫外回来。

洛裳，荼靡自然是比较眼熟的。

过去的十二年里，昭阳宫虽然没有正经的主人，但一个偌大宫殿，总是需要有人时不时打理。

洛裳就是负责主殿后面一座小花圃的人。

和荼靡也算彼此不来往的半个邻居了。

黄素馨空降昭阳宫，除了她自己带进宫的“春”字辈嫡系员工，原先和昭阳宫有关联的部分宫人，也都被嘉和帝一句话留给了黄素馨使唤。

像是春晖、春月这样的，固然天然被重用，但任何利益团体里，那些“体制外”的人，也不是没有靠努力脱颖而出的。

洛裳就是。

洛裳没有雨具，就那么顶着暴雨，飞快跑了过去。

匆忙奔跑的她，并没有看见角落边的荼靡。

她一路狂奔，全身湿透，走一步路，裙摆上便砸下去一滩发出“啪嗒”脆响的雨。

直到，进了昭阳宫的地界上。

春晖正好看见她远远跑来，大雨里提着伞就迎上去了，一边跑还一边豪气干云地吼:“早说了，让你出宫带把伞，你都没听见我说话就跑了！”

骂归骂，可手上动作却迅速干脆——虽然共事不久，但洛裳人好，做事又勤快，都不知道比春歌春水那两个无间道好多少！

她很喜欢她，前几日还和春月聊天聊到想把她介绍给自己亲姐姐认识认识。

洛裳温温一笑，带着歉意解释:“娘娘说的要紧，我就没注意天色，也确实跑得急了一点，让你担心了。”

“谁担心了！”春晖撇撇嘴，她是替自己的姐姐担心好不好。

按下自己那个在黄素茗宫里做事的姐姐不提，“先进来赶紧换个衣服，喝碗姜汤去去寒，别啰嗦！”

“还没给娘娘回话呢。”

“天大的事，也没人重要呀，人都没了，你还回什么话？或者你跟我说，你去换衣服，我给你转达。”

春晖是心腹，洛裳想着，自己这一身湿哒哒，也确实不合适，便附过去凑着耳朵说了。

“行，我知道了。”春晖道。

洛裳也不犹豫，赶紧下去处理身上的狼狈了。

另一边，春晖到了黄素馨跟前，也咬着黄素馨的耳朵，传达了洛裳带回来的消息:“娘娘，春影死了。”

本来正在由春月服侍穿衣的黄素馨，手上的动作骤然停顿……

大雨瓢泼，宫里的地面上很快就成了一片浅浅的湖泊。

珠落玉盘似的不知下了多久，又湿又冷的风把人的肌肤都吹打得冰冰凉凉的。

荼靡叹了口气，怀疑眼前的雨恐怕没那么快变小，便踌躇着踏出了第一步，将脚踝没入了缓慢流淌的水里。

宫道幽黑且长，沿途的石灯笼里那些蜡烛早被吹得熄灭了大半，撑着伞，极不好走。

本以为就这么回去。

当她穿过半个皇宫的暗夜暴雨来到昭阳宫附近，却震惊地发现黄素馨正带着春月和春晖，等在了返回昭阳宫的必经之路上，左右张望。

荼靡被大雨打冷到骨子里的那颗心，这一刻好像感受到了从不知名的何处涌进心房的一点暖流。

那边的少女似乎也看到了她——荼靡勾唇一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