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白道:“这与民间习俗说的极阳生极阴,好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从因果来推导,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暝暝之中,没有投胎这回事,唯有能量的不断递归与流转。”江燕望着玻璃桌下压住的照片,“这对姐弟长得还真像。”
照片上是一对笑得开朗的男女孩,正是纪小雨与纪小禾。
李宗白回忆起不久前在阁楼藉由共感能力看见的景象,忽道:“这男孩不会有事。”
闻言,江燕微怔。
“为何?”
“他像是……”文学造诣不佳的李宗白苦思许久,才勉强找出了一个较为贴切的词,“落心诡自己的情感映射。因为某些我无法解释的机缘,他们在同月同日同时所生,父母年纪相同,也都有一个姐姐,就像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不是长相相似,而是……”李宗白想了想,“气息。”
江燕不愧是医科高材生,这么一说她便听懂了。
她皱起眉头,“真是因为这原因?”
李宗白点头。
落心诡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活着。它差点被自己的血亲杀死,也受到族人的轻视与践踏,更遭受敌方士军的折磨。活下去──这就是它的执念。
人的情感很奇妙,诡异亦是。他们都同样会将情绪投射在其他人事物身上,因此落心诡视为己身的纪小禾,是家中唯一安全的人。
李宗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总觉得若是说太多,会忍不住怜悯起诡异。
*
接下来的时间,江燕基本上都在替李宗白复习书中的阵法与咒术。
一方面,她惊讶于李宗白竟然在短时间内将这些复杂的手势、图形与文字记下,另一方面也惊讶于他的天赋。
“这些都什么字啊?”在练习用的符纸上写下一个咒文后,李宗白看着自己写出的鬼画符,嘴角抽了抽。
江燕抽起符纸,叹道:“你写得很好,看这收字,隐隐有光泽流转,自成一体。这是奄文,古时鄢蔡族所使用的文字,由梵文演变而来。”
“如果是在读书上,我大概算是天才级别吧?”李宗白得意道。
江燕并不吝啬她的赞美,“你简直就像练习了几十年一样,比我见过的所有镇煞师都强。”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文字,李宗白却能毫无障碍地写出来,且流畅得像是他自己的母语一般。
“很少人能够像你这般一气呵成。”说着,江燕也写了一张。
李宗白凑上去看。江燕写得挺好,他感觉与自己差不多,江燕却是撇嘴道:“我的差多了。”
“能用就行了吧?”李宗白不以为然。
江燕摇头道:“镇煞师藉由咒文或手印,才得以使用暝暝的力量。这些就是‘门路’,因此形的精准程度将会极大地影响施咒效果。”
听上去,并非每个人都能轻松写出强大的咒文。李宗白也不明白自己对于这些为何如此得心应手,彷佛生来就刻写在他的脑中。
“两位,距离晚餐时间还早,我已经收拾了楼上的房间,要不休息一下?”郭霞忙完了家务事,见江燕和李宗白的讨论也告一段落,便委婉上前问道。
李宗白略略迟疑,江燕已经应了下来。
“我看你方才都在打呵欠了,去楼上睡会吧,晚上还得熬很晚。”江燕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只想再练习一下。”
到了下午,李宗白确实经常犯困。
他压下另一个呵欠,拿着手机到楼上去了。
这是一间没人住的客房,平时只用于招待亲戚。房内被郭霞收拾得很干净,床铺也换上了新的床单,透着暖洋洋的太阳气味。
房间内的用品一应俱全,有书桌、摇椅、衣柜,也有卫生间,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没有对外窗,只有一扇朝着走廊的毛玻璃窗。
自从得知世上有诡异的存在后,李宗白便习惯将房间的窗帘拉上,他总怕半夜一觉醒来在窗外看见不该看的。
朝着走廊的窗户让人略感发毛,李宗白惯性将窗帘拉上。
他将方才画的护室符贴在门口,确保落心诡无法进入,随后安心地躺在床上听音乐玩手机。
睡意逐渐涌上,李宗白把手机扔在一旁,蜷曲着身子睡着了。
就在他逐渐沉入梦乡时,手机屏幕蓦然亮起,相机镜头被打开了。
由于李宗白睡前将手机靠在床头,因此镜头正好对着床尾的衣柜。只见画面上的衣柜旁有道黑色人影,那人影低着头,慢慢走近床铺。
睡着的李宗白对此毫无所觉,只皱了皱眉。
那人站在床缘,微微向前躬身,像是在察看床上的人,阴影笼罩在李宗白脸上。
一滴黑色的血落在李宗白颊上,他翻过身,手朝空气挥了挥,却依旧没清醒。
此刻他正陷于一场噩梦中。
梦中的李宗白很痛苦,他只是个孩子,却被一群人绑在木桩上。
雨点般的拳脚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他身上,面前的人看上去理智全无,比野兽更残暴。他们披头散发,浑身沾满了他的鲜血,而他已经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了。
他艰难地喘着气,每一口吸进肺部的冷空气都犹如刀绞。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或许停止呼吸会更舒服。
想不起没有疼痛是什么感觉,他的双眼因眼球破裂而看不见,脸上全是割伤,因被洒上盐水而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
李宗白恍惚了一瞬,察觉到自己在作梦。
他必须醒来。
这痛苦令人难以忍受,它并不属于他,而是其他人在非常久远以前的记忆。
落心诡。
李宗白挣扎着想睁眼,身体却异常沉重,无法动弹。
他的神智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一会回到木桩上被凌虐,一会又感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有人在他身后来回走动。
他试着大叫,却只发出被噎住似的声音。
手指动了动,李宗白猛然睁开眼,心悸不止。
他缩着身体,平复呼吸。此时房内静得连一点声响都没有,落针可闻,他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后方注视着他。
那道视线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如芒刺在背。
他默默在心中数到三,坐起身,回头。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