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目前,荆楚形势如下。
本月十九,史朝先部奉北面行营都统杨守亮军令,率三千人进入淮南,并在云梦集一带与应城的鄂军遭遇,双方爆发战斗,两日激战后, 史朝先大破之,鄂将陈敬忠败逃安陆。
云梦大捷后,安陆、孝感、麻城、黄陂、黄冈等地鄂军相继出兵救援,二十二日,史朝先部陷入重围,神策军战损千人,左神策军曜日都马步都司指挥使王守之身中十七箭殉国。
二十三日,驻扎在孝感小黄庄的杨晟率本部一万五蜀军北上解救史朝先,与此同时,刘过率四千人攻打黄陂,策应杨晟与史朝先,重创黄州援军,击毙杜洪爱将黄州刺史梁毫。
截止最新情况,北面行营安黄派遣军正在安黄二州与叛军对峙。
武汉方面,翻越天门山后,杨守亮亲率三万主力进逼汉川,土工作业打通地道,以雷管爆破城墙,一举炸毁东城门,火烧栅寨十七座,杀一千二百人,叛军兵马使楚丰败逃汉阳。
二十三日,杨守亮进抵汉阳。
复州方面,杨守信奉杨守亮军令, 率兵七千出沔阳,抵达长江后,杨守信纵兵强征民船,因为一支斥候一去不归,查证得知在嘉鱼县的箱子坪村一带全部被杀,杨守信怒而屠村。
事后,北面行营掌书记王赞奏报行台,请求撤去杨守信复州刺史一职,按律严惩,行台宰相柳璨不敢做主,急报长安求圣裁,不想李晔已经离京,于是只好火速奏报襄阳行宫。
真是应了那句话,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考虑到临阵罚将不利军事,李晔决定装作不知道。
等战事结束,好好调查一下再作决断。
所以给王赞的答复只有一句话:“谁主张,谁举证。”
说回杨守信,扫荡长江西岸后,征调到足够民船后,杨守信部于本月十五在虎口渡登船,十七日,其部在洪湖芦苇荡遭遇鄂岳水师伏击,杨守信临阵不乱,淡定指挥部下反击。
十八日,杨守信率先渡过长江,第一个突入鄂岳腹地,嘉鱼守军猝不及防,守将许甫呈摸不准官军兵力,望了望旗号就狼狈弃城逃走,杨守信兵不血刃接管嘉鱼这座江北要塞。
之后,赵君议、李佑、王有石、李武、王茂权、赵章等部相继发起渡江。
与此同时,杜洪也持续向斧头湖一带增兵。
截止李晔驾幸襄阳,这就是鄂岳北面行营的大体进展。
至于由兵部侍郎齐晋担任都统的西面行营,情况并不乐观,柳璨前往石首山督战后,西路军一度取得重大战果,先后攻克了安乡和南县,初步完成了对洞庭湖北面的封锁,按照齐晋本人的打算,接下来就该东进岳阳跟岳州刺史许通交手,但形势恶化速度之快远超预料。
周岳僭越自称楚王造反后,立即命部将张文榜等人率两万人北上协防岳州,长沙都知兵马使张文榜是一员悍将,传说少年时候曾徒手击毙猛虎,连素来残暴的雷满都很是忌惮他。
出长沙,过桥口镇,经湘阴,顺汨罗江北上,张文榜部于本月十九日进入岳阳,岳州刺史许通亲自出城相迎,下令大发钱粮酒肉犒劳友军,湖南援军抵达后,岳州鄂军士气大振。
齐晋五次发起强攻,均被顽强挫败,哪怕是用雷管炸了西城门,官军一度杀进外城,仍然被杀退,凶残的张文榜一天之内就完成了百人斩,十天不到西路军就战损近六千人,官军悍将李忠国虽然担任了西路军副都统,但却不愿像讨伐西川那样亲自带天威军冲锋陷阵。
原因很简单,他不愿听命齐晋。
讨伐王建的时候,刘崇望担任总指挥,派李忠国去救盐泉,李忠国二话不说就去了,之后历次大战也是刘崇望让他去哪他就去哪,如今没有一位强力统帅,没人镇得住他,鄂岳四面行营都统韩正虽然能使得动他,但人却不在西路军,他在沔阳坐镇,重心是长江和鄂州。
总的来看,西路军陷入了泥潭。
至于郑延昌负责的南路军,大军经过澧阳后,沿途扫荡了洞庭湖西岸的草寇,目前驻扎在武陵县,这是朗州治所,朗州古称武陵郡,即后世的湖南省常德市,现在的主人是雷满。
扫平南方,从来都不是一句话。
湖南民风彪悍,当地人也是武德充沛,性格刀刚火辣,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不怕死,在这个年代更是极度排外,雷满更是个不好惹的哥哥,文身断发,凶残酷烈非常,高骈镇守荆南的时候,召雷满前往江陵效力,雷满部下的士兵被高骈部下的关中子弟称为蛮军。
至于雷满本人,他和周岳本来是好兄弟,周岳少年的时候,曾跟雷满一起打猎,一次打猎后,二人为了分配战利品而大打出手,雷满力大,周岳以为他要杀自己,于是动了杀心。
虽然谁也没杀得了谁,但这对塑料兄弟却就此反目了。
中和元年,听说中原大乱,雷满跟着造反,聚集人马攻陷朗州,周岳听说这个消息,也如法炮制夺取衡州,驱逐刺史徐颢,当时朝廷正被黄巢骑脸输出,哪里还顾得上湖南。
就这样,两兄弟都当上了刺史。
光启二年,周岳野心滋长,率兵攻打长沙,湖南节度使闵勖抵挡不住,于是请来了一个强力外援,这个外援是秦宗权的部下黄皓,蔡州集团大多不是好东西,黄皓也是一个恶魔。
骗开城门后,黄皓直接做掉闵勖,接管了潭州,当然,也接管了闵勖的人妻美妾,周岳顿时心生一计,打着为闵勖报仇的旗号,获得了当地军心民意,最终打败并击杀了黄皓。
周岳入主长沙后,僖宗任命其武安军节度使。
虽然雷满痛恨周岳至于切齿,跟朝廷有着一致的利益,也被朝廷授予了长沙南面招讨使之职,但他看不起郑延昌这个从外地调来的文官,郑延昌召他去行营议兵,他也从来不去。
除此以外,雷满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是傻子,通过朝廷一系列的大动作,他也看出了皇帝的心思,皇帝一旦平定荆楚,肯定会效仿蜀中把湖南彻底收归中央,然后召他入朝。
到那候,他就不能逍遥自在了。
考虑到这一点,雷满一直都很犹豫。
不知道是跟朝廷一起讨伐周岳,还是先放下旧怨,跟周岳一起抵抗官军。
事实上,周岳也多次遣使武陵和邵阳,分别向雷满和邓处讷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亲爱的满弟,曾经,我们的感情是那么的好,一起钓鱼,一起打猎炖肉,一起抢劫偷东西,有女人一起睡,最后却因为几只野鸡大打出手,如今回想起来,我当初真是太幼稚了。
我一个当哥哥的,本就该让着你,可幼稚的我不但没让着你,还骂你打你,对你说了那么多重话,我知道,良言使人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所以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哥哥。
如今皇帝要杀我,我不怪谁,这是我罪有应得。
如果我的死能换得天下太平,我情愿一死,但是满弟你好好想一下,你当年造反的时候,杀的人和抢的女人少吗,你觉得以皇帝的德行,他杀了我之后,就一定会放过你吗?
生命只有一次,满弟你不能赌,如今朝廷大举兴兵,我觉得我们应该放下旧怨,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等打跑官军,我任你处置,你要杀要剐,我但凡皱一下眉头,就是驴草的!
对了,如果我先死了,你就逃罢,好好活下去,代哥哥我活在这个世上。
兄周岳,泣涕以闻。
对于邓处讷,周岳是这么说的。
好兄弟,闵勖真不是我杀的,那是黄皓干的,这是我亲眼所见,如果你不信,来长沙,我让当时的目击者描述给你听,我还可以对着天发誓,要是我杀的,我就不得好死。
还有,我当初是想占长沙,但我从来没想杀闵勖,顶多赶走他,你为什么一直让我负责?黄皓是他请来的,打开城门让黄皓进来的是他,杀他的人也是黄皓,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今官军进犯,来势汹汹,大有灭蜀之势。
如果你想保住自己的邵州刺史,如果你不想去长安当笼中鸟,如果你想过得逍遥自在,请放下无端猜忌,我们联手对外,等打跑官军,我随你处置,我把自己过继给闵勖当儿子。
如果我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你干的那些事,我想你心里有数,你好好想想罢。
鉴于此,邓处讷和雷满的态度都很消极,南路军也毫无进展。
不算江西的钟传,这就是荆楚目前的总体情况。
“情况复杂,无从下手啊。”
归黯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忧心忡忡道。
熟悉这些情况后,李晔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推演战略,反复推演几遍后,李晔决定先拿湖南开刀,原因很简单,目前荆楚主战场在武汉、岳阳、斧子湖三地,北路军在积极推进,西路军虽然陷入了僵持,但杨守信和赵君议等部已经渡江,战火很快就会烧到鄂州。
杜洪受到的长江防线压力越大,武汉方面军就越有利,打破武昌是时间问题,而不是兵力问题,即使李晔带着十万援军过去,不见得会加快破局速度,反而会掣肘两面行营发挥。
况且李晔没有临阵指挥这类大型战争的经验,水平仅限纸上谈兵,如果他去接过指挥权,一旦出现大败仗,不但朝廷威严扫地,李晔这个皇帝也就沦为车神一类的千古笑柄了。
所以,不如把视线转向规模小得多的南面战区,相较于杜洪和周岳,雷满这个文盲也要好对付得多,如果拿下武陵,李晔就能出兵长沙,直捣周岳老巢,以此减轻西路军压力,如果能顺利收复长沙,李晔就能直接东进江西,威胁萍乡、宜春、庐陵,捅钟传的后庭。
再一个就是,相较于走长江水路,从湘南陆路入赣要安全得多,另外还有一个好处,如果李晔从萍乡进入江西,钟传就得在赣西南囤积重兵,那么南昌遭受的防御压力就会更大,所以无论是讨伐周岳,还是为将来讨伐钟传作打算,李晔从武陵进兵都是最好的选择。
计划一定,火速实施。
冬月二十七日,天气已经很冷了,襄阳连下了几场大雪,李晔是被顾弘文叫醒的,天还没亮,冷的厉害,李晔也是困乏不堪,昨晚开会一直到午夜,但他知道必须起床,麻利传上衣裳,在顾弘文的帮助下穿戴好甲胄,囫囵抹了把脸,便拿起天子剑往外走。
行台文武百官早已打点行装完毕,正在府门外等候,每个人都提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这是李晔发给他们拿来装重要文件资料的工具,以前他们都是用套子袱,这样很不方便。
虽然天气寒冷,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坚毅,清点人数完毕,李晔翻身上马,文武百官也跟着上马,三千近卫扈从早已在街道两边集结完毕,李晔一走,他们便也跟着出发。
大雪纷纷扬扬,一行人默默走在雪中。
听到归黯咳嗽,李晔不禁一阵头疼,拍拍肩膀道:“归黯,这是去打仗,你不要操风度,多穿些衣裳,昨天朕给你们每个人都发了一件御寒大衣,他们都穿了,怎么不见你穿?”
归黯一笑,嘟囔道:“好看是好看,但穿上不方便。”
“别废话,赶紧拿出来穿上,不然朕治你一个抗旨不尊!”
历史上,这小子明年就会病死。
之前李晔让太医院对新科士子组织体检,太医又说他身体好,一切正常,如此看来,历史上归黯多半是自己作死的,熬夜,酗酒,操风度,高强度备考,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听见李晔严厉的语气,归黯这才找出风衣穿上。
出了内城,前方又见一群人,为首者是赵德諲,赵匡凝和赵匡明站在他身后,赵匡凝和赵匡明还站了两个女子,是赵德諲的两个女儿,赵立秋和赵一真,李晔前几天见过一面。
真漂亮,特别是赵一真。
收起心思,李晔驻马,对赵德諲说道:“赵爱卿,不用送了。”
天还没亮,又这么冷,这一家子还冒雪等候,说实话,李晔心里暖暖的,听见皇帝的话,赵德諲拱手道:“回陛下,此乃人臣应有之义,请陛下恕臣之罪,犬子有一个冒昧奏请……”
“什么奏请?但说无妨。”
赵匡凝鼓起勇气,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臣请随征!”
“随征?”
李晔有些惊讶,双眼直视赵匡凝。
赵匡凝重重点头,义正严词道:“臣本蔡逆,蒙朝廷隆恩,得清白之身,受恩甚重,值此五贼窥伺神器之际,国难当头,臣理应为朝廷分忧,匡凝卑鄙不才,愿为陛下死战!”
李晔很心动,但还是拒绝道:“免了,回去吧。”
战场莫测,赵匡凝要是有个好歹,李晔怎么跟赵德諲交代?
如果传出去,外界会觉得是李晔强迫荆襄出兵。
“去年在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陛下说臣是陛下的李卫公,如果陛下真把臣视作李卫公,就恩准罢,能为一中军执戟郎将,当陛下的一名牵马牙兵,臣就心满意足了。”
赵匡凝表明心意,赵匡明、赵立秋、赵一真也跟着跪下,态度很清楚,我们也愿意出征,李晔不知道赵德諲这几天对他的儿女们说了什么,李晔只知道这四姊妹在雪中跪地请命。
可是,女生去能干嘛?
或许是知道李晔的疑惑,赵匡凝抬头说道:“一真熟悉荆楚风土人情,会通南国语言,遍历经书,精通算学,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为随军书记官,她经常帮父亲处理公务……”
如果赵德諲能再活十年,可入凌烟阁。
这一刻,李晔觉得他很陌生,颠覆了李晔对蔡人的印象。
“如此,入列。”
轻叹一声,李晔勉为其难答应了。
李晔很清楚,赵德諲这是在投资押宝。
他在赌,赌李晔是最终赢家。
在这个关头多付出一些,一旦皇帝战胜,赵家的权势富贵就都有了保障,他的四个儿女也就能真正跻身上流,在赵德諲看来,割据称雄终归不是出路,以秦宗权之强尚且覆灭。
如今的局面,让赵德諲想到了李唐开国的时候。
那个时候,朝廷也只有关中之地,天下反王割据,唐军剑指四方,东征西讨,马踏中原,灭薛举、窦建德、王世充、萧铣、沈法兴、朱粲、刘武周、李轨、王薄,一统天下。
如今的朝廷,让赵德諲看到了秦灭六国的气势。
这一次,或许就是这位少年皇帝扫灭中原的第一站。
他知道自己老了,该为儿女们找出路了,赵匡凝得到了皇帝赏识,其他三个儿女可没有,等他死了,赵匡明、赵立秋、赵一真靠谁?一辈姑二辈表,三辈四辈忘记了。
与其把希望都放在赵匡凝身上,不如这回一起押上。
趁着这个机会去挣功勋,将来自成一家高门,好过以后靠赵匡凝接济。
经李晔同意,赵匡凝率部下亲信一千蔡州牙兵加入近卫扈从军,赵匡凝获封扈驾都将,担任皇帝的贴身警卫,其弟赵匡明率六千蔡军作为先锋部队,妹妹赵一真获职行台书记官。
女学士,很好。
姐姐赵立秋也安排了职务,跟参军们一起为士兵代写家信。
出襄阳,过钟祥,转潜江,走华容道,腊月初三,李晔在洞庭湖北岸的南县接见了鄂岳行台的文武百官,行台本来设在秭归,柳璨为了办事方便快捷,便下令搬迁到洞庭湖前线。
柳璨这个行台,职责很明确,负责充当后勤中心,一面对接长安朝廷,负责把粮草辎重运输到各路行营,同时规划调度民夫船只战具,一面对接各行营,接受处理他们的要求。
李晔视察了各项工作情况,都干得很不错,于是大大夸奖了柳璨和行台官员,见柳璨一双手满是冰口,脸色也不太好,李晔便又叮嘱他保重身体,柳璨笑着说自己不累,就怕干不好。
离开南县,李晔进入朗州地界。
大队斥候开出,将士高度警惕,李晔也收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