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行被压到了当初流韵落水的亭子前。
亭内水光清澈,同白日早前她们看到时一样,毫无变化,鱼儿依旧在荷叶下嬉戏,柳树槐树上的蝉鸣依旧扰人。
可现在却角色立变,伤人者换到了弱处。
景行脚步挺住,冷眼看着这潭池水,抬起右手勾了勾手指。
压着婢女的侍卫军士们不顾人的哭喊,推着人朝池子台阶处去。
那个台阶是专门建起来连接河岸与池水的,夏日里可方便姑娘小姐们来玩水钓鱼的。
但如今那个临水的台阶,却充满了凄惨的哭叫。
婢女们在带有凉意的冷夜被人推入冷水,强压着跪着。
两位小姐站在池边,恐惧地看着下方的惨状,不寒而栗。
那边凄惨悲凉,凌玄这边却有了些转机。
香菱拿了温太医的方子去膳房煎了药抬上来,白雾缥缈,药香四溢。
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行走着,稳稳当当地给凌玄乘上药。
“王爷。”她小心地在床前停住步子,小心地唤起凌玄,“奴婢来给姑娘喂药。”
凌玄听了动静,把眼神从流韵脸上移开,看向床前的小丫鬟,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开口道:“你下去吧。”
香菱的性格一向怯弱,规规矩矩地向王爷行了个礼就下去了。
凌玄看着流韵一脸苍白地躺着,心中隐隐作痛。他抬手把流韵揽起来靠入自己怀中,原本看着还算丰盈的一个人,伸手才知道这般轻。
凌玄拿起瓷勺舀了口药汤,轻轻吹了气散热。他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瓷勺,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喂向流韵。
昏着的小姑娘性格也变得乖巧了,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他把瓷勺抵住流韵的小巧的嘴唇,微微一用力就撑进去了,她小巧的红舌顺从地被瓷勺压住。
凌玄左手抬起流韵的下巴,让她仰起头,右手轻轻一转,药水便顺从地顺着小舌滑入喉咙。
这种喂药方式,很麻烦,但凌玄甘之如饴。
他的手紧紧贴着流韵的肌肤,能感受到她咽药时的身躯的颤动,他才能感受到她的生气,而不是那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
蓦然,凌玄看了流韵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是在抱怨这个姿势的不适。
凌玄松手,立马把小姑娘放回床上,盖上被子,似是怕谁看出了些什么般。
他刚刚坐回床前椅子时,流韵的眼睫毛突然一颤,轻轻睁开。原本苍白暗淡的唇色也涌上了些鲜艳,整个人都有了气色。
流韵睁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凌玄。
她想开口,但嗓子还是哑着,一说话便有些撕裂感:“王爷……”
“无事。”凌玄看起来还是如平常般冷淡,开口打断了流韵,“不用开口。”
凌玄摇了摇床前的铃铛,铃声清脆,唤进来了门口候着的丫鬟。
“去请温太医来。”凌玄开口吩咐,“说人醒了。”
流韵看着床前的那人依旧冷峻的面容,只是手掌上冒出了些青筋显露出了他内心的感情。
流韵看了眼窗外,已近黄昏。但无论何时,在天黑前,凌玄应是回不来的。
流韵无力地抬起手触了触凌玄的手掌。她身子虚弱又受了凉,手上自然没有热气,她搭在凌玄的手上,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凌玄垂下眼,反而把那双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你是我的人,何必惧她。”
“但这样,贺大人肯定会生气吧。”流韵费力轻轻笑了一下,被额头上的虚汗弄湿的碎发散在她脸庞,更显得她虚弱非常,“这样岂不是会坏了王爷的事情。”
“奴不过是个戏子,怎么能同人家小姐起冲突呢?”
“她打你,就是打本王的脸。”凌玄垂眼看着一派强颜欢笑的流韵,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烦躁。他思索了会儿,还是没把贺漪她们的现状同小姑娘说,免得她又担心。
他揉了揉流韵的手,感受温度上去了就把手给她塞入被子里。他又起身从桌上抬起那碗补药,药汤上还冒着些热气。
他拿起勺子重新舀了勺给流韵喂去,又见流韵挣扎着伸出手想自己来,皱眉冷声道:“把手收回去,当心冻着。”
“你现下身子未好,受不得风。”他用勺子在药汤里顺时针划了几圈,去去药汤热气。
这段话,是自从流韵重逢他以来听过的最长的话了。
蝉鸣透过半透的床上传入小厅,顺着黄昏温和的光给予人几分暖意。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翩翩公子,气氛正好。流韵悄悄翘起了嘴角,扬起了为数不多的真心的笑意。
“王爷,碧筠怎么样了?”流韵躺着突然问出来,“下午还是她跳下来捞我上去的。”
凌玄的动作一滞,接着又动起来。他面上不动声色地说:“无事。”
流韵微微垂下眼睑,睫毛又长又翘,轻轻地扇动:凌玄定是一路狂奔为我而来的。
两人无言,享受着片刻的闲适。
温太医的到来,打破了这片静谧。
流韵悄悄把手从凌玄的身上收回来,乖巧地又躺回了床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凌玄。
凌玄看着她的小动作,嘴角拉了一下。他站起身,把椅子让给太医。
温太医拿出一方帕子搭在流韵伸出的手腕上,又以指把脉。
温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皱着眉思索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姑娘醒了就好,我等会儿再给姑娘开几幅安神的方子压压惊。”
流韵唇色苍白,笑着回道:“多谢先生了。”
凌玄见温太医面色有些凝重,借着送他的名义同他出去,屋内只留下香菱照顾。
屋外长廊里寂静,凌玄眼色深沉地看着温太医。
温太医对凌玄长叹一声:“果然忙不过王爷。流韵姑娘怕是小时候就伤着身子了。且这姑娘又是个聪慧的,慧极必伤,思虑过重,久而久之身子便更弱了。”
“无碍。”凌玄听完,只淡淡地回他,“偌大的王府难道养不起一个流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