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大早陈仁就被敲门声给震醒。
拉开房门,李无甲递过来一张纸条。
“这是你上次托我找的人,地址在上面写着。”
陈仁心里明白,这是上次楼小凤那人彘般的虹姐,托他帮忙找的相公给找着了。
“清风大街?”
李无甲不解:“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倒是没想到去了这般富贵人家。”
关上房门后,陈仁撇了撇嘴。
这位虹姐,跑去菜人市把身子囫囵包圆了卖了。
自个儿活活挨了不知多少刀,才凑足这三千文钱,给她相公做盘缠回老家。
她这相公倒好,一回头找了个富贵人家,好吃好喝过起来了。
“是好是歹,还得去看看才知道,万一人只是盘缠不够,做会儿短工呢。”
一道迟疑的声音在青灯中响起:“但…但愿吧。”
另一道声音却很坚定:“肯定的了,也不晓得相公在那里吃了苦没,他从小锦衣玉食……”
陈仁咧了咧嘴,也不好说什么,抓过一件外裳套上,就拉开房门,往清风大街而去。
在这汴京城,城周百二十里,民一百四十万户。
不论是地,还是人,从来都是分好三六九等的。
尊卑这个东西,在本就没有尊卑的外八街,却又分得更为明显。
清风大街,恰好就是外八街里,顶上那一搓人住的地方。
住这里的人,离真正的尊贵,也只差着一层官身了。
“真他娘的阔。”
陈仁看着面前这条足有二三十丈长的围墙,低声骂了一句,随即找了个角落,翻身入墙。
幸亏有着短打第一式的飘逸身法加持,在这后院内起起落落了小半个时辰,陈仁倒也没有被那些护院家丁发现。
不幸的是,虹姐那相公,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找遍了柴房伙房,都没能见着他的身影。
要不去后院逛逛?
似乎不怎么合适,那边儿都是女眷,此刻又是起早的时辰,难免会被一些轻衫薄衣给耽误了正事儿。
简单的在心里做了一下思想斗争,陈仁身子一个起落间,就翻进了后院。
“嗯~大清早的,你又欺负人家……”
???
在后院简单逛了半圈,陈仁就听到了一道酥得入骨的鼻音。
“我只看一眼,你们两别看。”
厚着脸皮跟青灯里那二位打了个招呼,陈仁就在食指上沾了点口水,蹲在窗台下,将窗户给捅出了一个小洞。
入目所见,那梨木大床上,真是好一个万物生长的战局。
只见那白马上骑着一员大将,此时那大将虽已被敌人砍破了外甲,但他依旧怒发冲冠,打马而行,直杀得敌军丢盔卸甲。
“咿,这男的侧脸好生眼熟,莫不是……”
青灯中连连巨震,就在此时,远处围墙下传来一道暴喝:“你是何人!”
房中二人受了惊,连忙拉过被褥盖着身子,往窗边看来。
“果真是他!”
“是她?”
虽看清了二人模样,陈仁却也没空挡继续停留,运转身法,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这座大院之内。
外八街,小屋。
陈仁坐在床上,不晓得在想着什么。
在他身前,虹姐那惨无人道的鬼躯,正瘫倒在小桌上。
一串串的泪珠,正顺着她失去眼球的空洞眼眶,不停往外冒。
陈仁觉得她应该擦一擦了,可她没有双手,也擦不了。
在一旁飘着的楼小凤,显然也不晓得要如何去安慰。
方才那房中的一男一女,杀得七进七出浑身战意不灭的男子,正是虹姐卖身也要送他回乡的“相公”。
至于那女的,陈仁倒也认识,乃是外八街有名的富商,崔员外之女。
外八街大多数的粮行,油行,都是这位崔员外名下的财产。
陈仁跟哑巴,早些年还在崔员外的粮行做过短工,只不过由于二人跟那崔小姐,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
在挨了一顿胖揍以后,崔员外放出了话,这整个外八城的苦力行,都不准陈仁跟哑巴干活儿。
言归正传……
感情这种事情,陈仁既安慰不了,也懒得安慰,索性两眼一闭,研究起了青灯。
就在刚才见着那对男女时,青灯震动之下,陈仁脑子里浮现出了另外一篇脍炙人口的戏曲名篇,《铡美案》。
“这是要让我把那负心汉给切了?”
“人家郎才女貌,哪儿轮得到我们这帮孤魂野鬼来反对?”
就在陈仁兀自思考的时候,腰间微微一震,那楚紫剑竟是自行腾空飞起。
在房间内饶了一圈后,落在了桌上的虹姐旁边。
嫁衣剑鞘上的那一缕红纱,轻轻飘荡而起,搭在了虹姐身上,随后便是磅礴的鬼气汹涌而出。
陈仁看着这幅场景,满脸苦笑:“好嘛,苦命女人扎成堆了。”
得了楚紫剑的鬼气支持,本是比人彘还惨上几分的虹姐,透明的鬼躯逐渐变得凝实起来。
那些被因为肉身被斩,所以无法自然凝形的手脚,也一点一点的生长了出来。
小半炷香过后,虹姐摸索着从小桌上站了起来。
她先是冲着小桌上的楚紫剑,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身子才跪下去一半,就被嫁衣剑鞘上那一缕暗红薄纱,又给牵了起来。
“谢剑……谢再造之恩。”
谢罢了楚紫剑,虹姐又回过身来,跪在了陈仁面前。
“还请恩公再带我……带我看他一眼,知道他过得好,我便安心去入轮回了。”
陈仁端坐在床上,眉头狂皱。
这是什么路数?
三千文钱卖了自家身子,就指望自己一片肉能助那‘陈世美’走一里路。
结果这陈世美一回头就找了个小富婆,你还想回去再看一眼?
陈仁没来由的有些心烦意乱。
“再说吧,溜达了一个早晨,小爷得先去填饱肚子。”
召出青灯将二鬼收了起来,陈仁便提上楚紫剑出了房门。
吃饭这种天大的事情,即便是兜里不算富裕,无论如何也是要叫上哑巴的。
“哑巴,咱今儿早上去吃啥?”
哑巴比划了半天,陈仁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对街角那葱油肉饼是情有独钟。
“出息,要不要去试试老刘记的酱板鸭?”
哑巴没有继续比划,铜铃大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陈仁,仿佛在问陈仁是不是搁哪儿捡到钱了。
陈仁抖了抖手里的楚紫剑,又掸了掸身上长袍,乐道,
“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么些天下来,你就没发现咱们跟当初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