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李存能暂时满意的答案。
看着黑暗中巴尔虎肥硕的身躯一喘一喘地哈着白气,李存不再为难他。
可罗大成的尸体怎么办?毕竟,李存是用石小蛮的枪打死他的。
“你信得过我么?”黑暗中沉默了很久的石小蛮突然问道。
“怎么?”
石小蛮没说话,重新捡起来那把曾经捅在石耀阳胸口、也曾经顶在自己喉咙的烂绷带匕首,一脸严肃地走到李存面前。
李存知道她这一脸决绝不是冲自己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相信这个女孩。
“我也信你。”石小蛮转过头来看巴尔虎:“巴记者,你要帮我‘作证’,是李存持刀袭击了我,抢了我的枪。”
巴尔虎意识到了她要干嘛,可刚开口:“石警官,你别……”
噗!
石小蛮早就一刀扎向了自己腰眼。
这一刀好狠。
尽管她已经避开了重要脏器,但重重刺入的刀子,还是让她嘴角渗出血来。
她也不抹,就这么让血一滴一滴流出来,直愣愣地盯着李存:“帮我找出凶手。我要帮爸爸报仇。”
这是一幅恐怖的面孔,剧痛下一丝丝抽搐的肌肉,寒冷中咯咯咯轻颤的牙关,嘴角猩红的血迹和开始翻眼白的一双眼睛。
可李存却被这张别人看来无比恐怖的面孔给击中了。
不对,击中李存,是石小蛮骨子里的那种决绝。
“我答应你。”他不再废话,人家姑娘尚且如此干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还哭哭啼啼不成?他立刻收好石小蛮的绿叶玉坠和早就写好的信,对巴尔虎说道:“巴记者,小蛮过几分钟才会昏迷,你现在立刻去把他父亲的书房弄乱,等她昏迷后请你立刻报警。”
“明白。”
李存转身就要走,一个箭步蹿到门口却又回了下头:“新闻的事……”
“我有分寸。”
“那小蛮。”
“李爷放心,我家在中城区虎台二街56号602,石警官要是有半点差池,你来取我脑袋。”
李存揣着一肚子的担心夺门而去。
客厅里很快传来他笃笃笃急促的下楼声。
李存并非巴尔虎短短一番话就真的信了他是什么好人,正相反,巴尔虎的失态,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这个人现在说的跟他笔下的新闻一样,都只有一半是真的。
他是真的爱财没错。
但他,也真的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存不能确定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它百分之百跟石耀阳戒指里的论文有关,那只要戒指还在自己手里、只要巴尔虎还不知道戒指下落,他就不可能擅动石小蛮。
从石家出来后,早上六点钟,微弱的日光终于降临了新阳的白雾。
中城区的街道上开始往外冒人,最早出来的这波,都是从外城区严格审核后背进来的早点摊贩,在人行道上嘎吱嘎吱推着早点车经过。
石家楼下不远就是一处车站,这个点叮叮当当的蒸汽公交也已经上路了,把最北面的住客送去南边的工作站和机械学院。
新阳的标准工作时间是8:00-18:00,当然这是针对行政人员、神职人员的,根本不上班的新权贵阶层和三班倒的工人矿工并不执行标准工时。
李存盘算了一下今天的计划,他必须赶在张方舟上班前去他家问清楚,否则等他上班后,警卫森严的机械学院可就难进了,而晚上他又得趁着铁拳格斗场最热闹的时候混进去接近张显良。
首班公交到站后,李存把着铸铁的栏杆一跃而上,在公交车哼哧哼哧的白雾中终于赶到了张方舟家楼下。
可惜他没钥匙,一时半会进不去。
进不去也好,从穿越到现在,李存一觉都没睡,不知不觉在石家已经折腾了一宿,他急需点什么来刺激自己疲惫的神经。
他在雨棚底下裹紧了皮夹克跺跺脚,聊胜于无地驱赶着围绕自己的寒气,然后噌的一声用打火机点燃了一颗皱巴巴的烟,重重一口吸入,烟头在阴冷的空气中刺啦一声迅速燃烧一小截,大团的青烟裹胁着NGD挤到肺泡里,再变成从鼻孔和嘴巴里喷出的白烟。
肺管被横冲直撞的烟雾冲杀一阵。
好多了。
李存又抽了几口,有人从楼道出来,他叼着烟冲人抬了抬下巴:“忘带钥匙,谢了。”
那人没多想低着头继续闯进了寒风中。
李存快步上了楼。
确认门牌号,咚咚咚,轻轻叩门。
“哪位。”屋里的老人很快就应了声。
咚咚咚。李存没回声。
同样的,屋门那头回应他的,也是一片沉默。
李存立刻捂住猫眼,心说这个老人也不简单啊,正常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再问一遍的,像张方舟这么警觉的人是少数,更何况,他还是个七十岁的老人。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张方舟一定就在木门后头。
门的两侧,一明一暗,一老一少的两个人在互相对峙着。
李存不是不能直接自报家门,而是他想先用这种方式,先探探张方舟的底,既然他果然如同自己想的那般不简单,那就没必要再探了。
“是小蛮叫我来的。”
门后依然无人应答。
李存手指露出个缝,把手信展开给张方舟看。
“小蛮说您看了这个就知道。”说着又拿出了绿叶玉坠。
嘎巴,门锁拧开,门开了,李存立刻钻了进来。
“你是谁?!”
门后的张方舟一头银发,白色的胡子很久没搭理了,杂草似的横生在松弛下垂的两颊和下巴。
滑在鼻头的黑框眼镜后面,只有左边浑浊的眼球用力地盯着李存,右边眼眶像是没牙老太太的嘴一样深深凹缩进去,挽起来的裤管暴露了左腿只是一条机械义肢,上身同样是义肢的右手中,一条已经上了膛的M1912霰弹枪端在腰间杀气腾腾地冲着李存。
可张方舟仅仅看了一眼,就露出了李存再熟悉不过的那个表情,紧接着,是那句他真的已经听腻了的话:“不可能。绝对……”
“张教授,是小蛮让我来的。”李存赶紧打断张方舟。他瞄到了餐桌上摊开的报纸,巧了,上面报道的就是他杀害石耀阳的新闻,还露了一张小小“遗像”,自打死亡之眼觉醒后,李存视力变得无比超群,站门口都看清了文章的署名:巴尔虎。
看来巴尔虎昨晚是在报社交了版才去的石家。
“张教授,我明白你信不过我……”
“对。”张方舟也是狠人,不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李存。
砰!
号称堑壕扫帚的M1912骤然发难。
这玩意儿的5+1发管状弹仓里塞着6发猎鹿弹,每一发射击后都会喷出去9枚呈圆锥状分布的铅制弹丸,枪管下的护木往后一拉,抛出空弹壳,弹仓里的下一枚子弹迅速被托弹板抬起,再瞬间跟随前推护木顶入枪膛。
短时间内,砰!唰啦~砰!唰啦~六发子弹极有节奏地打出去,别说是鹿了,你就是北美野牛都得被干得挺挺的。
但对觉醒了死神之眼的李存而言,这根本不是问题。
在张方舟扣动扳机的一瞬间,红色的血雾就在高浓度肾上腺素的催动下从眼底迅速覆盖眼球,周围的一切都在倒退着变慢,慢到护木的瞬间推拉都是如此漫长。
“啧。不听劝。”
李存甚至有时间在心里一边嘀咕一边迅速向一侧弹射。
巨大的轰鸣声后,9枚铅丸轰的一声喷在墙上,留下一片焦灼的坑洞。
张方舟一脸不可思议,直到6枪打完,护木再次前推时,空荡荡的弹仓里哪还有东西让它推进枪膛?
枪口在轻微的嗡鸣声中震颤,火药的白烟还没散去,早就闪到一旁的李存清清嗓子:“咳。张教授,信了吗?如果我要杀你,不用等到你开门。”
张方舟垂下枪,一言不发警惕地盯着李存,他说的没错。
“我和石工一样,都是被陷害的。”
“抱歉,我无法确定。”
李存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里唰啦一声抽出石小蛮的信:“张教授,你到底还打不打算看下小蛮的信。”
餐桌上。
张方舟用仅剩的那只浑浊眼球看着信,李存坚持让石小蛮只写对李存的介绍,只字未提石耀阳的研究,石小蛮倔了一会儿还是听从了李存的安排。
而李存也在看着张方舟。
这老头别人不知道,他可看出来了,还教授呢,陌生人上门第一时间就拎着早上好了膛的枪伏击,这是一般老头吗?
好,即便一般老头也有可能这般警觉,但梆梆梆连开六枪,一般老头有这么心狠手辣?
可千万别说张方舟是因为经历了凛冬降临,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才变成这样。
李存很确定一件事:
能保持这种水平的射击速度和精准射击时机,张方舟平时……一定没少练!
可他眼前这般仔细读信的模样,又确实是个老学究的感觉。
这种极致的矛盾感,在这个精干结实的老头身体里猛烈地撞击出一丝丝危险的气息,由不得李存不小心。
“那你?”张方舟迅速读完了信。
“我的事说来话长,先说石工。您知道他为什么被杀么?”
张方舟摇了摇头,可他依然保持着的警惕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