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夹山前几里开外。
夏承德摒息立起耳朵,细听风吹草动。
锦州东南面18里是松山城,松山城偏西南30里是杏山城,而杏山城西南约20里便是塔山城。这三城护卫着锦州城。
而马夹山正坐落在松、杏山之间。
看着山野起伏间战火星点交错,刘景渊心中有了主意,正待夏承德欲要引手号令出旗时插口道。
“山前有处缓坡,我军可在其留设数十精骑作疑,待到大军冲入阵中后,明火执仗佯装军势浩大!”
夏承德不假思索,吩咐身边一位把总:“好!军机紧迫,前阵抽出八十精骑驻守缓坡,待到大军冲入敌营,明火执仗!掩护后路!”
日月旗飘,那把总得命从行伍两侧带兵抽出,白野上一道黑线伸出两条小须,迅速向缓坡延伸。
少顷,朱雀令出,两千铁骑如潮水漫过缓坡。
居高临下下,是一片狼藉的战争场面,同款刀甲交错,双方僵持不下,互有杀伤。
除却高级将领有私定甲胄,此时明清两军士卒的盔甲和武器相差不大,毕竟后金军算是明朝的叛乱军,虽有多年发展,并无大刀阔斧的改动。
突兀的是,兵马明显占据优势的一方却是被较为少数的那一方所包围,任其纵横。
刘景渊左手攥紧缰绳,右手操起雁翎刀,却是暗骂一声直娘贼,待会自己只管厮杀,碰着谁算谁倒霉。
两千铁骑如刀插入,借着冲势强行扯开一个缺口,被包围住的明军见着援军来到,顿然士气大涨。
一位厮杀边野寻求突围的绝世猛将更是挥起手中长达两米的木柄大刀,手起刀落间,即是一颗头颅落地洒滚,勇猛之姿,常人难比。
男人嗤之以鼻道:“皆说建奴勇猛,可当世又有何人胆敢与我相匹敌呢?不过一群蛮夷,若非眼前中伏,岂至于如鼠狗逃窜...”
他再是暗哼一声,腕骨一振驱动大刀,将屠刀上的鲜血一挥而去,瀑洒雪泥。
……
坐镇清军后方的白甲将军却是半点不慌,顾自转动拇指上的绿玛瑙扳指,从容下令左右。男人瞩目望向缓坡上那片火光,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不怯反喜。
少顷,数发炮火如天降陨石一般坠入那条驰援刀刃当中,火光接天。
刹那间,雪絮如烟花自地面盛放,夹杂着血水猩红,宁远军中人仰马翻,哀嚎一遍。
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刘景渊讨声望去,只见一个被击翻的骑士倒插入地里,滑雪数米,一倒不起。
再是一声炮响自刘景渊耳畔呼啸而过,顿项振舞,胯下战马好似受了惊吓,忙是前蹄跃起。
青年把总攥紧缰绳,夹紧马肚才不至于被摔下马去。他不由得暗骂一声造孽的孔有德。
而后方的年轻骑士显然没有这份幸运。
只听闻一声触地号天的哀嚎,年轻骑士的整条右臂已轰然离身,右胸膛一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不敢自视的骑士怔然堕马,为马步践踏。
夏承德自刘景渊驾前袭过,刀向西北边野指去,操口大声道:“那头那个威风耍大刀的,就是吴三桂!”
耳畔仍环绕炮火轰鸣余音的刘景渊策马紧跟夏承德,直往吴三桂所在处,一路上挥刀划出一道禁忌。
“吴将军!刘总兵率领援军已到!还请速战突围向杏山!”夏承德冲喊过去,嗓门极大,很是声张。吴三桂却是打马驻停,面色犹豫。
另一边,右翼袭来一骑胸前布甲被砍裂成两半的兵卒,其后还跟有追兵,为首者身着镶蓝色骁骑棉甲。
那时刀马横乱,刘景渊分不清敌友,剑眉顿然凝起。
那兵卒也像是意会到了青年的犹豫,满是张牙舞爪解释些什么似的,顷刻更是索性摘下了兜鍪,露出自己的明人发式。
刘景渊得了意会,纵马奔袭而去。
那追兵为首者见着来人,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自认天下第一的建州铁骑向来自诩马上无敌,而他更是其中佼佼者,大清国皇帝亲封的三等侍卫,博朔岱。
如今刘景渊送上门来,他自当欢喜,在博朔岱眼里,明军就是军功,是日后的佳酿,是他朝的美人,是待宰的羊羔。
男人嗤笑挥舞着钢刀,策马张狂而来。
没有人会喜欢敌人的笑容,刘景渊也不例外,尤其是眼前人长相猥琐的情况下。
两骑相迎之间,博朔岱背后的金钱鼠尾辫左右晃动,赫然在目,在某种复合情感的驱动下,怒火中烧的刘景渊起手操刀猛砍去。
他虽清瘦,臂膀却是浑圆有力。
博朔岱本应少年太早起手要得意嗤笑,骑兵老辣之处有在于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此番博朔岱只需出刀抵开少年刀锋,待少顷马匹相错,刀锋即可顺势直袭少年后背。
可此时的博朔岱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只因眼前青年是双手作合挥刀而来,而他的一条手臂还在操持缰绳,如今想要回援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是孤注一掷,自损八百的马上招式。
风驰电掣间,刘景渊一刀错开博朔岱的刀刃,径直向下划去,直觉得一阵破甲纵横感,两骑便彻底错开,青年清楚,这一刀,他砍中了。
战场没有给人庆幸的时间,再是清军一骑握枪甲士趁寻着刘景渊双手合一重心不稳时,握甩长枪而来,直袭马鞍。
眼疾身快的刘景渊毅然选择滚下马鞍,连滚数回刀脱手,连带背后斜绑缚着的三眼铳也一起滚落,他连忙爬起,不忘捡起地边上的三眼铳。
只见那枪兵再是引马出枪回袭,本是生死一线间,摔得灰头土脸的青年却是狡黠一笑,打开火折子,急吹就着,点燃铳底火绳。
火折子里面是磷以及一些易氧物质,气温高的情况下,用嘴吹,或者快速甩,它就会与氧充分接触而起剧烈反应而燃烧。不过吹是很有技巧的,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气量要大。
火龙纵烧,随着连绵几声火药炸响、枪膛冒烟,三眼铳发,三管火药陆续射出,距离极近,将那枪兵连人带马给轰个当场吐血。
刘景渊暗道一声兵者诡道也,便于马乱中信手夺来一骑强势坐上。
而暂时败退、暗骂不止的博朔岱张手捂住自己肚皮渗血不断的伤口,强忍痛意,引兵逃去。
吴三桂与夏承德聚合一起,人马喧嚣中吴三桂大问:“松山就在眼前,刘将军既然到了,何不与我放手厮杀至松山城!?”
“总兵!战场瞬息万变,眼下来不及解释,你就听我的吧。”夏承德大眼炯炯有神。
吴三桂犹豫片刻才算点头,挥请大刀再是喝道:“众将士皆在,随我突围!”
刘景渊再是凭借着先前杀伤博朔岱的余威再是驱砍了数名清兵,吸引到了眼尖的吴三桂。
这位素来以勇猛见著的盛年总兵眸子不由得泛生感趣。此子星眉剑目,尤是飒爽英姿,颇具他年轻风采。
明军两营人马汇合一起,向西南突去。
博朔岱回到清军后阵,上报中间那位面白须密的白甲将领,这是此役的主帅,多罗贝勒——爱新觉罗多铎。
“那刘肇基亲自率兵前来,我...”
“行了,我知道了。”多铎话语冷漠,瞥了眼男人捂伤的手,并不打算听其解释。
多铎借着山势伏望战局,驰援而来的明军如刃贯穿战场,吴三桂的队伍贯入其中汇成一条长龙突往西南。
博朔岱再是言语:“南面缓坡火光点点,恐怕明军还有后军,和硕郑亲王让我们在松锦附近守株待兔,并没有...”
能征善战,性格张扬的多铎再一次打断男人的话语:“少拿济尔哈朗来压我。”一年之前,他可不是如今的一个小贝勒,而是大清国的豫亲王,八大铁丨帽子王之一。
坐镇义州主理围困锦州工作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要多铎的正白旗在马夹山埋伏阻击援赴松锦的明军,而这并不意味着多铎没有了独立的指挥权。
多铎嗤之以鼻:“博朔岱,你是骨头老了吧?马夹山到杏山之间十余里路况都是平原,我大清铁骑在平地举世无敌。如此良机,岂能容你耽误!?你是镶蓝旗的人,我这次先且放过你,回去养伤吧。”
多铎注视着博朔岱再是启齿,少顷欲言又止,且摆手让其回去。
博朔岱汗颜离去。
多铎号令大军追讨而去,势杀吴三桂和刘肇基,粗中有细的是还留下部分兵力看守山阵。
“来得好呀,来越多,我杀越多!”多铎亦策马追去。
厮杀半刻后的明军终于大体突出夹马山,撤往杏山,背后的清兵在多铎的号令下穷追不舍。
虽然吴三桂的残军加上杏山驰援来的两千精骑能有近万兵马,而清军不过数千人马,但多铎所率清军凶悍,且是乘胜追击,故而一路上,明军多有折损。
刘景渊身后传来同袍此起彼伏的折戟沉雪声和建奴愈发猖狂的吆喝戏弄声。
他无能为力,却并不气馁,他明白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而那个讨要偿还的机会就在眼前,他要那群身后的不可一世的人付诸惨痛的代价。
猎手与猎物,不过一念之间。
铁蹄贯彻这片黑夜,天空逐渐泛起了鱼肚白,那是黎明的时刻。
清军沉溺在追击享获的少许甜头,多铎本以为刘肇基见着自己追击而来,会凭借兵多的优势选择和自己硬碰硬正面刚上一回,殊不知却是自顾逃往杏山,如此一来不反倒便宜自己将空虚的杏山城一并拿下?
那刘肇基,不过草包将军而已。素来骁勇善战、不可一世的多铎如是暗嘲。
少顷,清军内传来哀嚎,多铎顿然不解,稍息炮火轰鸣声至,多铎顿然明悟,他连忙驭马掉头号令:“此地有埋伏,速速往回撤退!!!”
埋伏已久的刘肇基岂能让清军如愿,只见清军后方漫出数千明军步卒,旌旗蔽空。
多铎暗自嗤笑,“步卒挡拦骑兵,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足为虑。”遂令大军倾轧而去。
随着清兵前列战马哀嚎,人倒马鞍,多铎下意识攥紧手上扳指,他细目望去,只见那步卒背后云烟笼罩,设有数百火铳手,更有诸多绊马暗器。
多铎咬牙切齿,速令左右强攻。
情形至此,后阵的吴三桂也明白了此番的缘由。
“如今总兵可放手厮杀了。”夏承德笑对吴三桂。
吴三桂并无作语,眸眼古波不惊,心中却思虑万千,这刘肇基此番这般有勇有谋,岂不衬照出自己贪功冒进的鲁莽?
男人操起自己手上的两米大刀,亲自率部往战场上冲去,既然有失,便只能在沙场上讨回颜面了。
夏承德、刘景渊紧随其后。
箭羽纵飞,杀喊冲天下,明军显漫清军四际,将其包围。
此番,攻守异形了...
且不说多铎能否脱离眼前困境,要知道他多铎可是没有“杏山”的驰援,而等着他的却只有明军辖下的松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