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当赏(1 / 1)清冗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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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京师得报。

紫禁城武英殿内,冗斜的黄昏射在光滑可鉴的御窑金砖上,泛生枯燥韵味。

御案前坐有身着朱红色洒线绣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崇祯皇帝,大明王朝的第十六位皇帝,当今天下的话事人——朱由检。

在位多年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勤勉政事的崇祯帝并没有让这个庞大的帝国恢复生息,反渐日薄西山。

这位正值壮年的皇帝双肘倚案,抻指并揉太阳穴来缓解久读奏章造成的眼睛干涩,恰逢晚风吹过男人发梢,翼善冠内几绺鬓发溜了出来,尽是霜白作舞。

立侍在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不由得一把泪酸出,却是噤声不敢泣,只得起袖偷偷抹去眼睑两行泪。

要知道他老朱家可个个是发黑须密的壮汉相呀,且如今的朱由检也不过才而立之年呀,竟已两鬓霜白,鱼尾皱纹沟壑,面容憔悴不已,如何不惹他人怜惜。

潜随内侍蹑步,口耳交接间,王承恩猫着腰向坐中人禀告了只言片语,崇祯帝抬首挽袖示意殿外觐见。

少顷,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骎骎而来,崇祯帝免了君臣之礼,让他直抵要事。

“爱卿何故如此大步流星,可是哪里又出兵患刀灾?军机紧要,宜速言明。”崇祯帝御台站起。

依照制度,兵部文书是需要经由内阁票拟,而崇祯帝正好斋戒于武英殿,自有心思的陈新甲选择略过首辅薛国观,直达天听。

陈新甲以举人身份官至尚书要职,自视甚高,哪里看得上一个不得帝心、有苟附阉党之嫌的首辅。

薛国观于天启年间曾依附“九千岁”魏忠贤。

“关锦杏山传来捷报,臣知陛下关虑国事,便速来呈禀。”

眸子含光的陈新甲奉承捷报,说着便要行拜礼,崇祯帝忙是下来搀扶住他,托其免礼,不等交由王承恩递章,迅手拿过奏折,驻足便翻阅起来,顿然殿内只闻清风翻页声。

章函作盖声落,崇祯帝大道一声好,气正腔浑,连带面色都红润不少。

“诛贼九百有余...朕御极十三载,这大概是关外首次可以称上捷战大胜的。”

四下附和。野战诛虏九百,于关外而言可堪空前未有。

“这刘肇基倒是可用之人,洪承畴举荐得不错。”

“那可不还是皇爷慧眼识珠。”王承恩面色谄而不媚。

崇祯帝重新落座,再是细读手上章讨趣问:“手戮十余人,这刘景渊?莫不是辽东刘家的?”

刘肇基并无将夺旗之事写入折子里,互通有无之下也将吴三桂的战损报低了,毕竟打仗士卒暂时失踪的事也是常有。本无愧大放异彩的刘景渊也没有被刘肇基大书特书,且以少许笔墨盖之,却还是叫眼细的崇祯帝给提点到了。

“陛下英明!正是刘肇基麟子。果真虎父无犬子。”皇帝既然提了此人,那此人定当是要给个好嘉赏。陈新甲皮笑肉不笑,待见着皇帝双眉凝起,嘴角才算勾勒真笑意。

年前洪承畴请任命刘肇基为团练总兵官时,宦官高起潜揭告刘肇基为人懦弱、胆小,恐不能任,如今陈新甲“虎父”作辞,既可以为后来拉拢刘肇基埋下好因缘,也可以算计一波高起潜。

陈新甲与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关系密切,往来尤昵。而这王德化与高起潜颇有不合,自然也图着高起潜那个督理辽东军务的位置,毕竟辽饷肥厚,冒油得很,若是为自己人所得,岂不美哉?

崇祯九年闯王高迎祥被明军俘杀后,在明军的持续打击下,到了崇祯十一年上半年,剩余的三大起义军头目中,张献忠、罗汝才投降,李自成仅带着十多个人躲进了深山老林,农民起义陷入低潮。

本是扼杀关中起义的天赐良机,却不料满清不作美。

崇祯十一年八月,关外的清军分左右两翼军分别在睿亲王、奉命大将军多尔衮和成亲王、扬威大将军岳托的率领下第四次入塞,一路横扫河北、山东等地,至第二年,也就是崇祯十二年三月才退回到关外,期间攻陷城池数十座座,俘获人畜、钱财、粮食辎重无数。

因此帝调洪承畴和孙传庭领陕西兵东来拱卫畿辅。后陕西三边总督、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的洪承畴调任蓟辽总督,陕西巡抚孙传庭调任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间接给了关中起义军喘息余地。

崇祯十二年三月,帝召对群臣练兵措饷,于是剿饷之处复增练饷七百三十万,合原来的辽饷、剿饷、练饷共增赋一千六百七十万两。虽解军饷燃眉之急,却也使得民不聊生,由此起义军队伍更加扩大,愈演愈烈...

时至今日内忧外患,尾大不掉之颓势。此次宁远捷报,可堪为暗室逢灯,极大鼓舞了这位壮志未酬的大明皇帝。

兵部已经在草拟相关赏罚文书以报备内阁,陈新甲并没有询问皇帝意见的意思,而是静静等待着皇帝的指令,毕竟自己的前任尚书傅宗龙便是因为过于聒噪为帝不喜,他自当投鼠忌器。

“刘肇基此番有功,擢升都督同知。吴三桂调赴松山,刘周智调守杏山,成犄角之势拱卫锦州...眼下财政吃紧,朕从内帑中抽派黄金一万两,遣宫中备上三十车美酒佳肴供酬...你寻思着兵部派个人给带过去,再让洪承畴和高起潜从蓟辽军饷中灵活抽派点银两,三人亲自到宁远论功行赏,不可偏颇,务必让将士们知道朕的心意。”崇祯帝御台下谕。

“辽东将士定然深感皇恩浩荡!”王承恩附语。

“微臣代辽东将士谢过陛下。”随即三呼万岁的陈新甲向崇祯帝推荐了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

帝允,却投藏着目光有异。

崇祯帝跨出殿门看西南仙人走兽那角落日残阳,眸海里泛起虹光,为王承恩所搀扶着的手竟在发颤...

四月初三,洪承畴等人共同抵达宁远,入驻袁崇焕当初督师蓟辽时所筑造的督师府,接见诸官将。

是日夜城内大摆宴席,大肆犒劳士卒。刘肇基安排让自己的亲兵接管城墙卫戍,丝毫不敢松懈。

庆功宴上除却被围困的锦州总兵祖大寿和如前屯卫总兵王廷臣等未参与马夹山之战的总兵没来,吴三桂、刘周智这些关外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共聚一堂了。待主位上的洪承畴一番抑扬顿挫的激情演讲过后,便是欢快的觥筹交错场面。

......

刚从杏山回宁远的刘景渊在耳墙道里碰见了一袭白袍、身如玉树的夏舒,这是夏承德的儿子,此时正扯裆把弄着那处,瞥见青年把总到来也不忘招呼:“呦,这不是刘家公子?此番得胜归来,不得前程似锦?怎么,也来解手?”

“那可不,比不上夏家小郎,一袭白衣不沾灰,好生潇洒得很,寒窗十余载,近来年年壮志要中举,如今倒是秀才不傍身,还真是身无功名浮生轻。”刘景渊玩笑道,顺步绕出墙外,待其完事。他与这夏舒关系不错,是天冷时挨过一张床的交情。

夏舒那本就酡红的脸憋得更红了,连带着浑泉击墙的声音都中断了两次。

“今年秋闱我必及第!”书生扯呼着裤子寻向刘景渊,拐出耳墙见着青年倚着墙蹲坐在石墩沿上,发髻潦草,若是叫旁人来看,准说是个落魄样。

“蹲这干嘛,进屋喝酒呀,不会是几盅酒下肚,就闹腾当怂包了吧?”白衣说着便要将落魄黑甲拉起,刘景渊仰了他一眼,顺势被拉起。

“刘蛮子,不是吧?双眼布泛血丝,你这是几宿没睡还是杀人上眼了?”

“松山城没有南淮柔曲,也没有西域舞女,我哪能造作几宿。”刘景渊拍着屁股灰。

夏舒并不算笨,他拉着刘景渊重新蹲坐下,“杀戮无道,会心存芥蒂,更会入邪起魔,我院里有几本佛经,待会取给你,你好生自渡,可千万别给心里留下病根...”说着闭眼立手念起阿弥陀佛,就差个犍稚敲木鱼。

“辽东刘家拜的是岳武穆,你还是送我几套兵书来得贴近。我是爽快人,吃不得梵文叨念。”刘景渊感觉他误会了什么,自己并非吃斋礼佛之人。

夏舒脸憋了半晌后尴尬一笑,话风作转:“如何?听说这次你砍了不少人,感觉怎么样?这可是当赏活呀。”

刘景渊顾自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夏舒也凑看了过去。

“指骨修长,这手好看呀。”赞叹之下便要伸手揉去,却叫刘景渊推搡了去。

“把弄啥呢?我是有妻室的人。”

刘肇基祖籍辽东,长于南直隶淮安府,起家在中原平叛间屡立战功,去年新官上任,在宁远本地并无根基,为了扎根好办事,便替刘景渊迎进一门妻子,名字唤作杨浠,出身前屯卫杨氏,是辽东老牌势族之一。

刘景渊再跟夏舒说;“这杀人前和杀人后我的手都是抖的,可在遇着人那么一刹那,我这手登时不颤了,拿起刀来利索得很,一砍一个准,你说这双手得有多少刀下魂来索命?怎么着也能有七八个吧。

这会儿,不就来了...”青年虚放的手突然向白衣面门佯装抓去,还带吼声作吓。

夏舒吓得双脚一抖擞打滑,白裾撒浪泥雪,手驻着地往后退去,直至抵墙,逗得刘景渊哈哈大笑。

“好呀,刘蛮子你玩我。”吃了窘态的夏舒撑着腰子,挺出门面欲要好好教训一顿刘景渊,却耐不住刘景渊跑得快追不上,还惨遭到黑甲的故作等待,循循挑谑,几个来回后索性脱了靴子往青年扔去,结果自是丢了个空影。

刘景渊并没骗他,只是编排了后半部分。

夏舒顾自捡起靴子穿上,边大声囔囔着,“一身酒汗臭,几天没洗澡了!?”明显是喊给那没跑远的人听。

酒过三巡过后,酩酊大醉的刘景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管一路上的丫鬟仆从前来伺候,且寻着屋内灯火推房而入,寻摸着感觉便道:“还没睡?怎么,特地在等你的好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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