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仪风又收到亲戚家来信了,说是灾情平复,要回老家春耕,不再来京城叨扰。
在和常森商议之后,他俩一致决定,举家离开京城,回她娘家隐居。
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
夜长梦多,两人都不愿再拖下去,尤其是常森,从血溅金殿那一天开始,不好的预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于是,常森和赵仪风连夜收拾好了细软。在小韦陀和小清潋的询问下,赵仪风温柔的摸摸他们的头,说要带他们出去玩,去见外公和外婆。
两个小家伙兴奋的蹦蹦跳跳,一晚上睡不着觉,不停地说要带上什么东西,看到什么都往自己的小包里塞。
翌日,常森上表请奏,请求陛下让他辞官回乡。
洪武帝驳回,他让常森把手上的政务交接处理、并找到通过考核的接任者,才允许他辞官回乡。
很好,这很符合陛下工作狂魔和效率怪物的性格。
为了能早日辞官回乡,常森干脆吃住都在衙门,每天没日没夜处理挤压的案牍,想要挑选继任者,结果四处碰壁。
有能力接任的人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生怕毁了日后的大好仕途,没能力的人心怀不轨想走捷径,又没办法通过考校。
民情汹涌,最初不少绿林好汉嘴上说着想斩妖除魔,但都畏惧于他那一身官服——等到他辞官成为白身后,那些牛鬼蛇神说不定会从哪冒出来,拿他替天行道,刷一波声望。
所以他们动作必须要快,要隐秘。
朱杋对他们的处境有些感同身受,妖孽这个身份被世人所不容。好在洪武帝有意为他制造了一个避风港,也就是龙虎山,所以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人类对妖物的恶意。
而常森一家的困境,比他艰难百倍。洪武帝似乎在有意拖延,他将常森召进宫,安排了别的任务。
此后,常森每日忙到凌晨,白天衙门看不见人影,夜里他才一身灰土血污地回到衙门,手上抱着匣子,里面装着几个裹满石灰的首级。
就连同僚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赵仪风来衙门看望时,见他一身小伤,怎么问他,他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直至某日,常森忽然回到家中,一身是血,狼狈不堪。
见到这一幕,朱杋莫名有些熟悉,回忆良久后,他才想起,自己是在龙虎山请神卜卦时,偷窥到了这一幕。
十年一晃而过,恍若隔世一般。
不出所料,常森果然和赵仪风在卧房内密谈。他们具体聊了什么,朱杋不得而知,但颜清潋和常韦陀靠在门缝偷听,让他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陛下……长矛……”
“祭祀……幸存者百不足一……”
“成神之路……屠杀……”
“逃,趁其不备……速……”
两个小孩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颜清潋担忧道:“爹爹像是受了伤。”
“胡说!”常韦陀瞪眼,“爹武功盖世,怎么可能受伤,那肯定是坏人的血!”
俄顷,常森忽然推开了门,看着两个小家伙一脸担忧的神情,他红了眼眶,俯身一左一右抱住了两个孩子。
“爹回来了,开心吗?”常森强笑道。
“嗯。”颜清潋闷闷地点头。
“爹,你是不是打输了?”常韦陀问道。
常森一刮他鼻子,笑道:“爹怎么会输呢?放心吧,坏人已经被爹打趴下了。”
常韦陀欢呼,对颜清潋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吧!”
常森宠溺地摸了摸他俩的头,看了眼天色,忽然道:“今天……要不要来和爹一起玩捉迷藏?”
“好呀!”常森连连点头。
赵仪风强忍着泪水,从常森怀里接过两个孩子,她牵着他们的手。只听常森笑道:“这次娘带着你们藏,藏得越远越隐蔽越好,谁要是赢了,爹爹给他买糖人。”
常韦陀再次欢呼,但颜清潋似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她皱起了眉头。
常森见状,心中暗自叹息。
自己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太早熟了。
他悄悄靠在颜清潋耳边,低声道:“照顾好弟弟,爹相信阿常,日后也是个大英雄。”
“像爹一样吗?”
颜清潋没有正面回应,也没有给出承诺,而是反问常森。
常森愣了一下,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置可否。
赵仪风背着行囊,牵着他们离开了院落,老仆跟在后面,神色有些仓皇。
颜清潋回过头,看见常森站在院子里,看桃花片片飘落。
桃花要谢了。
之后就是旧事重演,赵仪风带着孩子们出城,在一间破庙歇脚。夜晚,她将孩子们托付给老仆,独自一人回城。
夜间宵禁,她当然没办法随意入城。
但常森好歹是五城兵马司,哪里有走私贩子的密道、哪里被打了狗洞、哪里是士族开的后门,他都一清二楚。平日里,他没办法铲除这些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但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后路,也会多留心一二,故而赵仪风也一清二楚。
保险起见,赵仪风选择走狗洞。
城门的狗洞并不是像高墙大院里那样的墙角小洞,毕竟城楼中空,底下还有护城河,根本不可能开洞。
所谓的城门“狗洞”,是戍城士兵为了平日里值夜或是采买,城门的小门不上锁,图个方便。
虽然抓到了是玩忽职守的重罪,但现在都城安定,更何况法不责众,每个队伍都会有那种被排挤的人,到时候推出去当替罪羊就行。
久而久之,这条陋习就传了下来,甚至守夜士兵开始收过路费。上道懂规矩的,就敲七下城门,里面守夜的士兵就会让你通行,并且要收一大笔“开洞钱”——但如果交不上这笔钱,那不好意思,士兵抓住蟊贼或人犯,也是有赏银的。
赵仪风敲响七下小门后,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守城士兵没有打灯,他那阴冷的刀子脸上满是皱纹,赵仪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提督夫人?”他没有对贯口,反而挑眉问道。
“不,我不……”
“我认得你,上次你去衙门找常提督时,我见到过。”
他咳嗽了两声,左右瞥了两眼,用力准备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道:“快走吧,回来做甚?常提督今晚是非死不可啦!”